“耽于儿女情长,终究不堪大用。”
——此后余生,他都在同那句话作对。
祭祀完成之后,那些人都离开了归墟,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染血的祭坛之上,承受着熬干神魂的献祭。因为朱雀一族承继了凤凰血脉,他连死都做不到。长离神火一次又一次燃烧,他也一次又一次被大阵抽干灵力死去再涅槃重生。
他被七枚楔子钉在献祭大阵之上,连痛快的死都成了一种奢望。唯一可以想见的结局,就是灰飞烟灭,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漆黑的海底。
……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他忽然笑了,死死盯住白飞鸿的眼睛——直到此刻,依旧如此漠然地望着他的眼睛。
准确来说,她并没有看着他。那双眼睛不过是映入了一切,他只是这天地山海之间的渺渺一粟。她只不过是因为此时此刻需要留意他的举动,才将他放入了眼中罢了。
于是,同那时一样的不甘再度涌上了殷风烈的心头——他不甘于就这样被她漠视,也不甘于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不知不觉,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真相,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口,连他自己都感到讶然。
“是我娘让我活下来的。”他又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声是沁着血的,“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大约是闻出了血味吧。很了不起吧?素未谋面,连一天也不曾在她身边呆过,可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连缠绕着他的火焰,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如此温柔,如同某种未曾出口的叹息。
“一千年。”他又说,“一千年啊,飞鸿。我连一天都受不了的折磨,她受了一千年。”
一直到她的血肉,她的魂魄,她的一切都磨损殆尽为止。
母亲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岁月,殷风烈不愿想,也不敢想,只要想一想,他的灵魂就会感觉到强烈的灼痛,痛到他再也无法思考,痛到他不把眼前的一切都烧光就无法呼吸。
“我见到我娘的时候,她已经只余下一缕残魂。”
那些无法对旁人说出口的伤痛,对着她,不知为何就忽然都说出来了。
殷风烈看着白飞鸿,慢慢道出了真相。
“我娘用那仅存的一丝残魂,在大阵上撞开了一道缝隙。我就这样逃了出来——而她灰飞烟灭。”
火焰平静到了极致,反而发出了酷烈的爆裂声。
在骤然炽热起来的烈焰中心,殷风烈微微地笑着,眼瞳却燃起了比火焰更炽烈的红。
那是——入魔之证。
他说,笑着说,你知道那有多痛吗,飞鸿?
在脱出结界的一瞬间,深海的水压便碾碎了毫无灵力防护的身躯,在自己的鲜血中,殷风烈最后的视野里,看到的是母亲灰飞烟灭的模样。随后,眼球也爆裂了。在五脏六腑都粉碎开来的剧痛中,他向着海上上浮,上浮,再上浮。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漂到海上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岸的。”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救了我的是海边的小妖怪。他们把我拖到他们的洞穴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好起来。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所以我到城镇里去买醉。我什么活儿都做,什么下三滥的事儿都干,只要能换到钱去喝酒——只要能让我喝酒。”
什么样的劣酒他都喝得下去,只要能让他短暂地忘却伤口的痛,忘却那些场景——不,甚至不需要真的忘却。只要想不起来就好。
他不愿意思考明天,也不能回想过去,他无法宽恕,但也无法去报复。
因为他爱过她。
因为他爱过他们。
无论有多么憎恨卓空群,无论怎样被恨意煎熬,那时的殷风烈也无法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去杀死那些,他曾经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的人。
为了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做这件事,他拼命灌酒,喝到酩酊大醉,喝到没法维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