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许汐一路上都不曾开口,直到回了慈寿庵,方拉着顾沅衣袖道,“我想来想去,那道士的话都不甚踏实,不如就算了吧?”
“我去问了报国寺里的和尚,他们也道太后要印经书是真的,有两千本还要送到报国寺里呢。”李清急匆匆入门,自桌上拿起茶碗一饮而尽,“只是这道士之言是否可信,却还不知。”
“他们既然要散经书,必然也知道那经厂管事。”顾沅咬了咬唇,抬起头来,“倘若名字形貌都对的上,便有七分是真了。今日已是八月初七,那人却还毫无头绪,不如碰一碰运气也罢。”她说着又莞尔一笑,“那道士有一条说得极对,我这样大的年纪,怎么会被选入宫去?不过是平白去宫里走一遭见识见识罢了。”
“说的也是。”许汐拍手一笑,“听说宫内点心一绝,阿沅见识了,也不妨给我们带几块尝尝。就是不能,回来说说也是好的。”
“没出息。阿沅是有正事的,哪里有闲心替你操心这个?”李清板着脸瞪了她一眼,向着顾沅道,“阿沅你自己去了宫里,处处要小心。听说宫里规矩严得很,一步都不能多走,你只在西华门外守着便是,莫要入门。听说西华门外影壁上调了一百零八头狮子,你等得烦了时,不妨数一数看看对不对。”
“这还不是闲心?”许汐一手拉住顾沅道,“阿沅你来评评理!”
顾沅知道她们两个故意插科打诨宽自己的心,也悠然一笑:“听说尚仪司内礼仪碑是明宗皇帝御笔,倘若没人看见,我便悄悄拓一份回来,就算不能唬人,也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如此说来,”李清笑着朝顾沅一躬到地,“我们回乡的路费,就指望阿沅你了!”
三人彼此相视,同声笑起来。顾沅面上微笑,心底却下定了决心:眼看大考在即,她不能再耽搁许李二人功课,也不能这么含冤回乡,宫里就是龙潭虎穴,也只得闯一闯了!
托冲云观道长玄云子的福,顾沅跟着一干内务府选出来的候选宫女,顺顺利利进了宫门。宫女选拔很有讲究,历来淘汰下来的人也多,能过关的不过十之二三,故此虽然空缺只有不到二十个,初选内务府便征选了百余人进来。
内务府管事都是做惯了的,事先便按照册上形貌高矮大致安排了次序,名册上五人一队,顾沅年长,个头也高些,被安排在后面,按天地玄黄一气顺下来,正好是“暑”字队甲字号。
虽然进了八月,秋老虎仍极厉害,热辣辣地直射头顶肩背,尚仪局外值房青石板院子里没遮没拦,垂手站一炷香就让人有些发晕。但凡要应试的学子,都事先在学宫里学礼,以免殿试或之后为官失仪,顾沅对这样的站法并不以为苦,她右边的绿衣少女却已经吃不消了,悄悄抬眼睛瞥了一眼顾沅,又垂目看一眼地面,不一会儿便摇晃起来。
每年学宫里学演礼,新秀才里总有几个倒地不起的。顾沅眼见少女一头栽下去,抢上前一步将她扶住,就手解开她领口纽扣,见她口鼻干净,并不流涎,方松了一口气。少女右手边的粉衣少女此刻也反应过来,见顾沅扶住了绿衣少女,也上前在另一边扶住,向着窗下扬声道:“姑姑们,这里有人中了暑气!”
窗下注视众人的几个中年女官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扬声吩咐:“你们两个,把她扶过来!”
在窗沿下把人放平,顾沅照女官们的吩咐,打了水替绿衣少女取了手巾敷在额上,那边粉衣少女已经端了汤药来,眼见着绿衣少女低声呻吟一声睁开眼睛,把药碗凑到她嘴边,又低声埋怨:“快喝了。早起要你多吃些,偏不听!”
她声音甚低,只有顾沅听得清楚,顾沅并不作声,眼见几个女官又看过来,便也不再耽搁,待绿衣少女喝完药,便又归了队。
一个时辰站下来,体弱不堪的、站姿不稳重的、个头过高过矮过瘦过肥的全数清退,转眼便淘汰了一半。
选上的人依旧是五人一队,顾沅这一次被分到了荒字队,绿衣少女恰又与她一处,傍晚进宿房里安顿了,便大大方方朝着顾沅行礼道谢:“我表妹体气不甚结实,幸好今日有姐姐援手。”
顾沅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少女呆了呆:“刚刚我就觉得你长得真好,这么一笑,就显得更好了!你也是京里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去年宫里大挑怎么没去?我阿父说,那是给宫里贵人们挑随侍,去了就飞黄腾达了!只可惜我年纪小,只赶上这一轮。”
她个子虽然与顾沅相差无几,圆脸上却还是一团稚气,显然年纪甚小,操着一口地道官话,连珠炮似地滔滔不绝,问了顾沅姓名籍贯,又报自己的家世:“我姓卫,家里人都称我安娘。我家祖籍京城,安乐坊卫家老店便是我家名号,我阿母昔年也在宫里当过差,眼看着我十三岁,说是不能那么傻吃傻玩,让我进宫几年见识见识,也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攒一份嫁妆,就把我送进来啦!”
宫中定例,每五年一次宫察,有不称职的内侍宫女按例降职或清退,在宫内满五年或年过五十的宫人皆可上书请放归,虽有些要紧职务按例不准,寻常差役没有不准的。顾沅听卫安娘说得笃定,显见这经厂并非什么紧要差使,心里头也安慰了许多。
因宫内忙着准备八月十五节宴,复选便定在了八月二十九。中秋日宫内各处管事都忙碌不堪,尚仪局人手都进了内宫,只留了两个女官在外值房照管这些候补宫女。这两位姑姑都是五十岁上下,脾气甚是和善,见几个小宫女演礼之余都悄悄朝门外张望,索性便给一干人都放了假,任其观看,只划定了范围,不许出外值房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