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制度,有罪之人,不得下葬。”王远见林绶看他,忙也笑道,“爷知道,论起来小的和潘智和还是同门师兄弟,私心里也想开个方便——”
“你倒胆大,”林绶此时想起来这小内侍便是被潘智和赶出去的那个潘林,便淡淡道,“不知道宫中规矩么?”
“爷开恩!”潘林忍着眼泪道,“小的知道规矩,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实不忍他为孤魂野鬼——只求太子爷开恩!”说着便叩头。
“你倒也孝顺。”林绶见他额上青紫,有些不忍,淡淡道,“不记得他赶你出去的时候了?”
“小的进宫前,娘亲教过,”潘林回道,“为人处事,只可记恩,不可记仇。且那时也是小的有错,怎么敢记恨?”
“你这样年纪,说这样的话,倒也难得。”林绶微微一笑,对陈忠道,“也罢!既然遇到我,就是他的造化。如今正是节气,徒然添了戾气也不好。就是父皇知道,他老人家仁德海量,也必然开恩。”
他才要转身,突然看着潘林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原名徐林,进了宫,如今叫潘林。”
“还改回你的原姓,既然你不忘本,就把林字一木去掉,加上水边就是,”林绶略一沉思,道,“就叫徐沐罢!”
“还不快谢恩?”王远见徐沐尚在方愣,提醒道,“你小子福分到了!”
林绶哈哈大笑,转身进了右顺门,见李云和跟过来,便吩咐道:“交给你好生□,我看他心底还好,也还不笨。”
“爷看上的,自然好。”李云和笑道,“只怕小的这个师傅,误了那块材料。”
林绶一笑,才要开口,突然神色一凝,停住道:“开门!”
这是一处宫室,因地处僻静少有人来,故此平常都是门户紧锁。侍卫副统领韩弘亲自拿了钥匙过来,打开却见里面空空荡荡,显是无人居住,实在不解其意,李云和先也不明白,见林绶径直走到院中树下,抚干不语,心中想起一事,登时明白了八九,忙递了个眼色过去,几人只在十几步外屏息静气,不敢惊扰。
此时庭院内静极,更显得寥落空阔,只有宫灯映在雪上,色泽粉红,林绶立在树下,想起当日初遇嫣然,那人便在一树粉红花下,套着素色宫装,只鬓上一支乌木簪,却把他平生见过的女子都比了下去。那般婉约淑雅,从容镇定,只盈盈一拜,便胜过秋波无数。那时自己便想,这般人物,便是做了自己妃子,成了大齐皇后,又有何不可?却不料原本顺理成章的事,竟每每横生枝节,饶是两人近距咫尺,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想着自己婚事,心思转为烦躁,想着太后时常与林御说起,赐休书于楚王的事,犹疑不定,便对韩弘道:“你任外职,可知那楚家流言是真是假?”
“臣是粗人,向来不信鬼神。”韩弘笑道,“只是这鬼神之事,一旦说得多了,必定出事。皇上把五家俱都废黜不用,乃是圣德之举。”
“也罢了。”林绶见他不解自己意思,便道,“如今这京里,可还有人嚼楚王世子世子妃的舌头么?”
“自从秦王坏事,知府把散播流言的刁民流配三千里,倒是清静了不少。只前一阵,有人传说这婚事快到头了,自然是无稽之谈,太子爷若挂心,臣去彻查便是。”
“倒也无妨。”林绶听他仍是奏对格局,又不可直言心思,正在气闷,只听李云和上前笑道,“小的倒是有个小见识。”
“小的前几日去御膳房,正遇上来进奉的何贵。”李云和笑道,“爷知道,他那间铺子就在东门口,极热闹的地儿,消息也灵便。他倒是说,楚家正筹备着选婿,等皇上恩典一下来就给世子妃重新下聘,”他见林绶皱眉,忙道,“小的也以为急了些,再等些个日子,慢慢挑一个才貌双全的不好么?”
“也太性急了些。”林绶缓了神色,便慢慢踱了出来。他心中自有主意——自己这太子妃人选已定,太快立侧妃便扫了皇后的脸面,且林纵虽是女子,与他份属君臣情如兄弟,怎么也不好把嫣然直接接入宫来,且如今看楚家意思,竟有休书一下便行聘的意思,到时候只怕还不得林御点头,对方已成有夫之妇——横竖林纵是个女子,便二人婚事再长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如今林御年高体弱,待得自己大权在握,再赐一纸休书,令嫣然入宫,又有谁敢拦阻?这几日处下来,林纵才德俱佳,自己早有重用之意,闻得她与嫣然情比姐妹,若嫣然入宫,后宫里就平白添了一个臂膀,这等好事,自然必也不会反对。
他此时主意打定,日后觐见,必要让林御太后消了这念头才是,正踱步想着主意,却见内阁应值的徐闻急匆匆赶过来,一手擎着一份奏章奉上道:“太子爷,嘉州送来的,急件!”
林绶匆匆看了一遍,也是大惊失色,吩咐道:“让呈折的人在五凤楼下候着,我亲自去禀报!”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李云和道,“你去楚王府,传世子入宫!”
林纵此时却不在府中,她与嫣然早就商议妥当,既然不必赴宴,自己府里就早早开宴,宴罢只带林安小如,微服简从,出门观灯。此时正值夜半,京城华灯宝炬,百戏笙歌,连成一片。林纵性喜热闹,又初入京城,看得兴起,见几处灯谜处人山人海,也跃跃欲试。林安见着这般模样,知道林纵脾气,生怕出什么差错,自己担不得关系,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又不敢明劝,一转眼见小如与嫣然停在一个小贩挑前,忙扯了林纵袖子笑道:“这般市井谜语自然难不倒爷,只主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