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走进小小的屋里,在木凳上坐下,端着茶抬头看了看,“你现在就住在这儿?”陈阿雪点点头。她说话很慢,“帮寺里做一些活,正好我也想呆在这里。”沈醉抿了口茶,有些烫。来看陈阿雪是他冥冥之中一直都有的念头,是他在拍完《左流》后下定的决心,可他却并没想好要说什么。“你头发怎么养这么长。”阿雪轻轻问,“都有点像个女孩子了。”“拍戏需要。”沈醉说。阿雪迟缓地点点头,“我还以为是你喜欢。”沈醉放下茶杯,低着头抿了下唇。“我刚刚拍完一部电影,”沈醉顿了顿,“它让我想到你。”阿雪抬起头。她眼眸微动,只有眸子闪光时才能隐约从五官辨出她曾经的美貌。“我是来告诉你,我不怪你了。”沈醉抬头注视着阿雪,认真道,“真的。”“恨一个人会消耗自己的生命;我理解了你,也就不想再恨你了。”“并且,我希望你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阿雪愣愣的。她深紫色的嘴唇有些龟裂发白,干枯的脸上掉下两行泪。她伸手就抹去了,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尽量维持声音如常,“我现在挺好的。你过得好,就行。”“虽然我不太懂得佛教,”沈醉没有回答与自己有关的问题,而是道,“可是遁入空门应该是为了探索更广博、更幸福的世界,而不是心如枯槁地避世。”“我没有出家,”阿雪薄唇向下抿起一个浅浅的v字,“只是住在这里。”“我喜欢这里的清静、干净,还有简单的生活。”沈醉闻言嗯了一声。他喝完了这盏茶,起身打算离开。“如果生活真有什么困难,”临走前,沈醉回身道,“还是可以来找我的。”阿雪也扶着柜子站了起来,眼睛发直地望着沈醉。“你今年多大了。”半晌,她忽然怔怔道,“我有时候都记不得,你是哪年生的。”沈醉嘴唇几不可见地翕动着。他感到胸腔很闷,或许是感冒的缘故。沈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跨过这个年久失修的木质门槛,一拐弯消失在廊尽头。身后的那个世界在飞速逃离,沈醉脚步飞快,连檐下飘来的雨丝都没注意到。雨势渐大了,从声音就能听出。沈醉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他面色苍白、毫无表情,整个人像块清丽脱俗的木头。他不再恨阿雪,也意味着他同自己血缘上的生母失去了最后一丝羁绊。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古寺的钟声再度响起,沈醉似乎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他身上有些重,脚步却快得像要飘起来似的,脑袋又清醒又糊涂,脸上发着热。快走到偏门时,沈醉才想起自己叫司机先回去了,说结束时再喊他。沈醉呆呆的,脚步一滞后缓了下来。他掀开树枝,从小偏门钻出去,还忘了撑伞。南方丰沛的夏季雨瞬间跟不要钱似的淋在沈醉身上。他浑身透凉,醒了个彻底。沈醉抬头朝天看去,嘴唇微张,寺里的树生出的枝桠在头顶摇晃。他最终彻底离开了那个有亲人的世界。“小菟!”没一会儿,有一顶伞撑在了沈醉头顶,断绝了他欣赏风景的视野。燕名扬像是把西服焊在了自己身上。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口袋里夹着一个玫瑰金的夹子。沈醉一身狼狈,看着体面的燕名扬为自己撑伞。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下撇了点,却没问燕名扬为何在这里。“你”燕名扬眼神担忧,摸了下沈醉湿漉漉的头发,“你本来就感冒,怎么能”沈醉耷拉着嘴角,眼巴巴地看着燕名扬,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了一滴泪。燕名扬没说完的话立刻刹住了。他指尖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触到了沈醉的脸颊,为他拭去了那滴泪。“好了都怪我,”燕名扬伸手揽住沈醉,让他不会被雨淋到,“都怪我去出差,不该让你一个人来的。”沈醉撅着嘴,自发自觉地往燕名扬怀里靠了点。他应该是已经清醒了,站稳后立刻抬起手,把多余的那把伞嘭的砸向了燕名扬。小兔子雨伞掉在了地上。燕名扬眼神中浮起讶异,他望着低头撇嘴湿漉漉的沈醉,愣了片刻后打算弯腰去捡。“沈老师!”只见小门里远远冲来一个人。沈醉睫毛一闪:糟了,是那位认得燕名扬的黑框小哥。燕名扬见沈醉从寺里出来时失魂落魄的,听见这喊声便以为又有不明人士纠缠沈醉。他眉头一紧,迅速抬手欲把沈醉护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