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颜醉,从小就在万众瞩目下长大,一路行来微笑不断,向两旁的人们挥手时极其自然,鼓舞人心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仿佛格外令人信任和安心。
这座城的人们往昔过得太苦,需要一场热闹的庆典,驱散冬日的严寒。
“大人!”金大好不容易处理完了那些礼物,赶回沈轻泽身边报告。
“展区那边的统计结果出来了,咱们之前积压的商品全部脱销!纺织厂、铁厂、玻璃厂和瓷窑厂都收到了好多订单,蜂窝煤已经快供应不上了,需求量太大!”
金大一边傻笑,一边做出苦恼的表情,挤眉弄眼的样子十分滑稽。
洛辛那张肉嘟嘟的脸立刻凑上来,搓着手,兴奋道:
“主祭大人,今天一天的交易额,恐怖能抵上往年大半年的税收!您看,明年咱们是不是继续扩大规模,开垦更多良田,新修更多的工坊?”
范弥洲瞥他一眼,摇摇头泼了一盆冷水:
“洛主官,我们城主府已经招募不到人手了,为了满足你们的工坊,连妇女都动员出工,现在的规模已经是极限,再多,我从哪儿变出人手来?”
肖蒙插口道:“不错,我们卫队也需要补充兵员。”
几人陷入了幸福的烦恼,开始为人口的制约发愁。
金大又道:“对了,大人,展区那边还收到消息,说隔壁的北济城陆氏商号,想要来我们这儿投资开工坊。”
沈轻泽轻轻“哦”了一声,深黑的眼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神采:“这就吸引到‘外资’了?这些商人倒是很敏锐。”
沈轻泽想了想,颔首:“这事可以谈,让他们出钱,出熟练工,但是外地商人投资的占比,绝不能超过我们本地,管理也必须由我们的人来,年底给他们分红就行了。”
颜醉偏过头,微微蹙眉:“他们的熟练工,会不会偷学了我们的技术?”
沈轻泽眸光深邃,在周围熙攘群众们的面孔上一掠而过,淡淡道:“还记得那天在夜市上,我给你分析过的话吗?”
颜醉望着他的侧脸轻笑,一挑眉梢:“你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我怎么会忘?”
沈轻泽抿了抿嘴,直接忽略了他的调侃,继续道:“那些外地商人,或许是抱着偷学工艺的打算,但是他们只能看见浮在表面的那层东西。”
“表面看,我们有了先进的技术,研发出了水力机械,改良了许多工艺,使生产效率提高。外地商人学去了,他们就一定能和我们一样吗?”
颜醉和其他几个官员静静倾听,若有所思。
沈轻泽:“他们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了让利润最大化,一定会想方设法削减工人待遇,降低人力成本,或者干脆使用奴隶。你们想想在明珠城的冶炼工坊见到的情景吧。”
兰斯和埃尔斯尖耳朵立刻抖了抖,露出不悦的神色。
沈轻泽又道:“像陆氏这样典型的贵族家族式商人集团,管理者一定是家族子弟,而那些底层的工人和奴隶,永远都出不了头,没有晋升空间。他们的劳动积极性注定是受挫的。”
“再想想原料,他们是做纺织生意的,除了自家田地种植棉麻,另外就是向其他农户收购。”
“他们没有我们肥沃的地力,没有大量廉价的铁农具,更没有肥料,农民还要负担繁重的税赋,原料产量有限,价格也会更贵。”
几位官员越听越心惊,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透彻的分析。
沈轻泽的预测还未结束:“原料和工人的效率都会影响商品的产量和价格,他们为了攫取利润,定价一定不会低到哪儿去。可是北济城和南济城,又有多少富裕的家庭呢?”
“那里的民众常年被沉重的赋税佃租剥削,填饱肚子已是不易,能有多少钱财去购买商品?注定了市场有限。”
“就算他们掌握了先进的工艺和机械又如何?他们挣了钱,就要向城里的统治者纳税,挣得少还好,突然挣得多了,保不齐就要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贵族们盯上。”
“暴利不可怕,可怕的是,暴利还吃独食。你们想想昔日铁厂的遭遇吧。难道只有我们渊流城有颜恩这样的贵族吗?无论哪个城,都不会少。”
“这些商人未必有我们的权势和武力保驾护航。他们得利越多,眼红的人就越多,利润越大,死得就越快。”
说到这里,包括颜醉在内的几个官员,皆是面色凛然,蹙眉不语。
沈轻泽的目光掠过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有讨价还价的主妇,有贩卖蔬果的农户,有给儿女购置书本的父母,有提着灯笼手拉手逛街的情侣……
他淡淡道:“我们的工坊背后,是由上到下环环相扣的一整套体系,觉不单单只有几张图纸那么简单。你们看那些百姓们——”
他随手指着一对书店前的父子:“我记得此人,他是生产建设队最初招募来的工匠之一。家里本是贫户,只有几亩薄田,农闲时,男人在外做工,妻子在家中织布,勉强度日。”
“那人在生产建设队的报酬,足够养活一家人,不需要再辛辛苦苦伺候种不出几斤粮的庄稼,把薄田卖了,人就从土地上解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