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醉所指,正是左手第一的位置。沈轻泽的座椅搬过来,意味着颜恩伯爵就得靠边坐。
而要靠边坐的,可不仅仅是一把椅子。
经过那场暗算、假死、黑锅和夺权,两人虚伪的叔侄情深终于到了争锋相对的边缘。
颜醉举起酒杯轻抿一口葡萄酒,深红的剔透水光,映出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薄红,话语暗藏的锋芒,却是扎得在场某些人如坐针毡。
餐桌上的气氛有一瞬间微妙的凝滞。
被子侄当众驳了面子,换做往常,颜恩伯爵定忍不住要拂袖而去,不过祭典的一摊烂账还历历在目,失去了莫云这个助力,颜恩如同自断一臂。
他对盟友的狠辣被一众贵族看在眼中,免不了心寒失望,不少曾试图向他靠拢的贵族,都渐渐疏远,转投颜醉麾下。
周围听到这个小插曲的人们,暗暗注意着颜醉的脸色。
这位继任不到半年的城主大人,虽年纪轻轻,手段却着实厉害。
拿祭典一事做文章,连消带打,把伯爵和莫云的同盟铲得支离破碎,又借着驱除永夜的时机,在民众心目中铸就牢不可破的威望。
更是一句话功夫,便轻而易举笼络了一个神秘强大的新主祭。
叔侄两人,彼此势力此消彼长,转眼之间,实力对比竟调了个个儿,新上任的年轻城主根基渐稳,而经营多年的伯爵夫妇反倒岌岌可危。
若非顾忌名望,不方便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对自己的亲叔叔下手,颜恩伯爵今晚还能否好端端坐在这里,恐怕还是个迷。
亲侄儿的步步紧逼,一众同僚看戏似的眼神,颜恩伯爵脸色变了又变,但他对自己的处境心下雪亮,只得低垂眼帘,强自忍耐下来,一副向侄儿俯首投降的模样。
短短几道眼神交汇的时间,侍从已经按照城主大人的吩咐,将主祭的座椅挪到颜醉左侧。
沈轻泽从善如流,拖曳着长长的祭袍衣摆,慢吞吞跟过去,正式落座。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啧啧称奇,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活话剧。明明处于风暴中心,他却事不关己,一如台风眼的平静。
真是有趣。他想。
在这些世代长居于此的贵族眼里,渊流城就是他们眼界里的全部风景了,而对沈轻泽这个异界来客而言,这座小城,跟犄角旮旯里的小土城没什么两样。
有侍从上来斟酒,被颜醉一手按下,他自然而然接过银锡酒壶,亲自为沈轻泽斟满了一杯。
颜醉端着杯盏缓缓起身:“诸位。”
众人随之站起,远处的宾客们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向他看去。
“今天的晚宴,既是欢迎新任主祭的到来,更是庆祝我们渊流城重现天日,劫后余生。”
颜醉执杯离席,沿着长桌漫步而走,雍容尔雅地抚过每个人座椅高高的椅背,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宴会厅,磁性而富有韵律。
“这短短一个多月来,城里经历了太多的灾难,死去了太多的同胞,为了保卫我们共同的家园,大家都付出良多,虽然艰难,但好歹也是熬过来了,我们打退了凶残的兽奴,平复了叛乱,更是扛过永夜这样的末日,全赖诸位的同舟共济!”
“渊流城虽小城,但人民坚强,上下一心,没有什么敌人能打垮我们!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庆祝一番呢?”
颜醉笑时,容色极盛,叫人很难从他的脸上挪开目光,激励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格外有说服力。
“大家不要拘谨,放松些,让我们举杯,一杯敬英雄,一杯敬太阳,今夜不醉不归!”
善意的笑声不绝于耳,众人脸上重新绽放出喜悦的容光,气氛再次热烈起来,餐桌上觥筹交错,宾客们言笑晏晏。
财税官洛辛最喜欢热闹,他摸了摸微秃的前额,朝沈轻泽举起酒杯,笑吟吟地道:“主祭大人,请允许我敬您一杯。”
沈轻泽一边点头致意,一边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胖子。
满座宾客,他除了颜醉叔侄和肖蒙,一个也不认识。
“这位是财税官洛辛洛主官,主管城里一应财政税收事宜,包括农税、矿税、商税,作为主祭,你掌管祭祀和农事,少不了跟他打交道。”
颜醉不知何时来到了沈轻泽身后,斜斜倚在齐颈高的座椅靠背边。
原来主祭还要管农事。
沈轻泽转念一想,虽然依旧摆脱不了农夫套装,不过这样正好方便自己大力搞农田开垦和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