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她远远走开,呼出口气,低身将篮子中的东西全拿出来在湖边摆好,燃香祭拜,接著再取出另一篮的东西,姜再逢一看,那全是他生前的物事。他的书、他的笔、他的衣服,还有几盘他喜欢的菜。
少妇望著这些东西怀念地微笑:「小秋,你在这里吧?我今天将这些东西带来给你了。」
她那温润柔和的声音顺过耳边,一恍神便将他带回过去。
带离这片湖色,来到一个偏僻的踏遍十个村才能找到一个小学堂的穷乡僻壤,他那当过秀才的父亲坐在学堂里对著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们摇头晃脑,下面的孩子们也一个个昏睡的摇头晃脑,坐在角落的小姜秋早就睡到不醒人事。
他那雄纠纠气昂昂、一肩扛起所有家务事跟家计的母亲最看不顺眼他不上进的样子,追著他打的声音能把天都震破。
姜父基於望子成龙的心态,希望每个儿子都能比他更成才,姜再逢顶头两个哥哥很争气,很努力地想达成父亲的心愿,唯独这个小儿子两天捕鱼、两天晒网,读几个书就满足了,天天都想著一些不著边际的东西,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一个侠士,过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日子。(姜父悲愤地大喊你这不孝子并且追打他)
十八年前的日子过得悠哉而缓慢,小村子里的时间是凝滞的,他天天望著蓝天白云发白日梦,想著自己往後的快意人生。
现在想起来,哪有什麽快意人生,那缓慢而闹腾的十八年才是如此真真切切的。
少妇低著头,缓缓说:「你爹跟你娘找了你好久,好多年了,他们已经不在了,但到死前都惦记著你。这个村子里的人有意隐瞒你当初摔入湖里的事情,害得你成了无人认亲的孤魂野鬼,这麽多年这麽多年……你这麽爱热闹的一个人,在这里肯定寂寞吧。」她眼里泛著泪:「你哥哥们就在村里,怕伤心,哭了给你嘲笑,不敢上来……我,唉,反正哭了也不怕给你笑了。」
「我……我嫁给你大哥了。你哥哥当了个官,可有出息了,哪里像你,整天净想著玩。」
「你……」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姜再逢的视线,却又穿过他,投到好远。
「小秋,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那些生前伴著他的东西化作灰烬,满天的飞。
他最喜欢的那些菜前面燃著一炷香,这是这麽多年来,这麽多个忘记时间的日子以来,他吃的不是那些专门奉献给无执的酒菜,而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一个他依旧被记得的证明。
他望著满天的灰烬,少妇已经离开了。无执来到他身边,问:「那是谁?」
他回过头,没有哭。「如果我当初没有死,现在她便是我的妻子……如今,是我嫂子了。」他捂起眼睛笑:「哈哈,我哥哥太没意思了,难怪不敢上来看我。」
他遮著脸,渐渐蹲下来,不笑了。
那天无执没再问他什麽,而姜再逢只是坐在面对小村的湖畔,一直望著,一直望著。
无执看著他,心底有点什麽情绪,他摸了摸胸口,惦量很久,心想应该不是寂寞,因为他早就看透一切,所以这应该不是寂寞。
满花湖的鬼(8)
从前,那说著要与他作伴的水鬼,顶不住寂寞走了。
他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看著他引来了岸边的年轻人,看著他拉著他的脚踝,一把将他跩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