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教是帮讲师或教授辅助教学的,大都是帮着做课件改作业,负责每次课前准备,偶尔也帮忙指导实验。他的课是通识课,又因为资历尚浅不能带学生,原则上是不会有学校拨配的助教的。他当然很希望顾川柏能做自己的助教,但没有编制的助教不发放工资,对方在开学后又会陷入极端分身乏术的忙碌,这样实在有些太过辛苦了。“能,我义务劳动,不要工资。”见他没有马上拒绝,顾川柏立刻咧嘴一笑,望着似乎仍在踌躇的陆京墨,搜肠刮肚地继续补充。“其实我一直都对植物学很感兴趣。我很喜欢植物,尤其是分类和命名,我小时候常看《十万个为什么》……”陆灯抬起头,眼里漾起清亮笑意:“我不做分类,是做分子机理的。”虽然负责教授的只是植物学的初级课程,但分类学能拿到的经费却很微薄。为了能顺利包养对方,他特意选择了在当前世界处在热点的植物生理,主攻金属离子吸收,几乎拿到了全部昂贵仪器的权限,顾川柏的实验有需要的仪器,自己就能给他开后门。没有工资自己可以给他发,没有时间自己可以替他找。来这里就是为了把对方捞出苦海,只要想想办法,问题并不难解决。望着神色瞬间怅然的顾川柏,陆灯眼中笑意几乎满溢,探臂拉起他的手,把备份的门禁卡和办公室钥匙一并放进他掌心。“讲课要讲分类学,我还正发愁——有个助教就放心多了。”转折来得实在太急,顾川柏才从失落中回神,怔望着他,目光止不住地渐次亮起。陆灯挑起唇角,也学着顾川柏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打算去收拾办公桌。望着笑意吟吟的年轻教授,顾川柏狠狠拧了把大腿,疼得立即回神。忙将那枚门禁卡仔细收好,把人展臂捞了回来,放回沙发里:“教——京墨,我来就好。”陆京墨的体格单薄文弱,一看就是常年埋头案首钻研不辍的,再让他去抱那些堪称凶器的书,顾川柏多少还是不放心。虽然大部分教授都有不少规矩,但他的小教授都已经收他当助教了,自己帮他做这点事,还是不会有多越格的。被那声京墨重新熨帖,陆灯弯弯眉眼,老老实实坐回了沙发里,看着朝气蓬勃的身影在书桌前利落忙碌,放松身体靠进格外明亮的日光下。屋子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阳光下反倒觉得温暖。顾川柏眉宇间透着鲜明的飞扬活气,朗俊的面庞上止都止不住地往外冒着笑意,低低哼着不知名字的曲调,将书籍文献分门别类地整齐码好,手上的动作却格外仔细小心。一看就能把冰淇淋做得特别好吃。又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那时对方描述的口感,陆灯心满意足地闭起眼睛,让系统替自己给上面递了个私人实验室的申请。午后的阳光太好,陆灯到了新世界的时差还没倒过来,现在有时间休息,索性将身体向沙发里靠了靠,放松地阖上双眼。木制的地板上,脚步响了几声就立即放轻。窗帘悉索拉动,单层的纱帘将明亮的阳光拦住大半,空调的温度调得高了些,叠在沙发旁的薄毯被轻轻抖开,覆在自己身上。执着薄毯的手臂将他圈在沙发和胸膛之间,没有再动。刚生出隐约凉意,就被轻柔的温暖驱散。陆灯在毯子下把身体挪得舒适,静了半晌,几乎是半抱着他的手臂才终于有所行动,悄悄上行,掌心在他的头顶落定。然后慢慢地揉了揉。传来的力道极小心,陆灯能猜得到自己只要稍有反应,对方就一定会弹出三米远,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桌子。可即使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力道,熟悉的温度却依然透过掌心,顺着轻缓的动作,一路无声灌进心底。陆灯把毯子向上抻了抻,扯到鼻尖,掩住唇角掠起的淡淡笑意。那只手揉过了瘾才心满意足地收回,向后挪开,放轻的脚步声回到桌前,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大概是这样无所事事的氛围实在太过轻松愉悦,陆灯为了不吓到自己的新助教佯作睡熟,阖目靠了一阵竟当真泛起倦意,索性靠进沙发里,任凭睡意围笼。半睡半醒间,桌前传来轻柔的翻页声。想着休息一阵,再睁眼时,窗外的天色竟都已昏暗下来。窗帘被掩上一半,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桌椅书柜的轮廓。没有人。陆灯掀开薄毯,想要撑身坐起,心头却倏然一跳,手臂没来由的发软,眼前的世界也跟着黑了一瞬。冷汗渗透了靠着沙发的衣物,却仍在涔涔外冒。系统去帮他递交私人实验室的申请,现在还没有回来,无法传达目前的准确情况,突如其来的眩晕搅得他无法集中精神,只觉得一味心慌,本以为早已忘记的记忆也悄然腾上脑海。嶙峋支棱的碎石间,四面都是浓重的黑暗。寒意一分分侵入体内,身体不能动,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找到第五块大小刚好的石子,攥在掌心,却已没有放下去的力气。他已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危险的绝境,无论是撑下去等待救援还是死遁退出,都从没有体会过那样鲜明的逼仄不安。环境类似,条件相同——究其因果,致变因子大概出在自己所等待的人上。陆灯闭上眼睛,指尖挪动着勾出钥匙,铃铛夹在金属的磕碰间清脆地响了一声,无声地慢慢数着。一,二,三。急促的脚步声匆匆传来,又在门外戛然而止。刻意压低的开锁声轻微响起,门被小心推开,食物的浓郁香气瞬间在办公室里扩散开来。记忆瞬间被暖流冲散,心口却反而愈慌,在诱人的香气里,陆灯忽然觉得饥肠辘辘。察觉到他似乎已睡醒了,顾川柏才放下心,抬手打开顶灯,笑着朝他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却被陆京墨的脸色吓了一跳。小教授的目光有些发眩,安安静静靠在沙发里望着他,唇色泛白,额间冷汗涔涔,眼中尚有对现下状态茫然的不安无措。一眼就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忍不住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长叹口气,顾川柏哑然轻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拧开一瓶甜牛奶快步过去,把人小心揽进臂间:“张嘴。”两个人是中午遇见的,陆京墨拎着行李箱,多半没有吃午饭,一觉睡到晚上,不饿才奇怪。随身装着糖给别人,还能把自己饿到低血糖,看来他的小教授没人看着,是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了。沁着甜意的牛奶被小心地喂下去,顾川柏仔细留神着他的反应,见陆京墨喉间有了吞咽的动作,才继续喂下一次,小半瓶喝下去,也始终没让陆京墨呛到半点。补充上了亏空的糖分,陆灯心头稍定,眩晕和心慌也都悄然消散,倒是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越发鲜明起来。见他神色渐转清明,脸上也不再煞白,顾川柏才放了心。替陆京墨在背后加了个靠枕,握着他的手半蹲在沙发前,含笑温声:“好了,歇一会儿就没事了。”他刚刚就是去买饭的,想着要把尤其特色的几个菜都买回来,队排得就久了些。担心陆京墨会饿,回来的路上又顺道买了些零食牛奶,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冰凉的手掌被温存的暖意融融包裹,陆灯眼眶潮润一瞬,却又朝他微笑起来,手上稍稍使力,倾身靠在他肩上:“谢谢。”顾渊从来都不是在对他凭空许诺。因为等待的是必须要等到的人,所以才会觉得时间逼仄。因为知道对方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来,所以才会因为可能发生的错过而感到不安。致变因子找到了,倒没有半点控制变量的打算。忽然被陆京墨主动抱上来,顾川柏连忙挺直身体把他撑住,动作太急,原本虚跪着的膝盖砰一声砸在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