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手术室,清音一秒不停的直奔内科楼,现在是十点半,陶英才应该是刚到科室没多久,应该还不会出去喝酒。
果然,她一敲门,就传来陶英才含糊不清的声音,“谁啊?”
“陶老师,我是清音。”
“进。”
他还是老样子,双腿放在办公桌上,病例上都是他的大脚印,只是清音不在,没人帮他收拾,比以前更乱更脏了,桌子就跟半个月没擦一样。
“陶老师,我有一位很重要的长辈,能不能请您帮她做个手术?”
陶英才依然闭着眼睛,“你脑子没包吧?我搞内科的做什么手术。”
“我知道您以前做过,就在五年前,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清音直接单刀直入。
话刚说完,就感觉一道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的脸剜出几个洞。
清音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也是听外科的老师说的,这位长辈我很尊敬她,她的归宿不应该是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死,哪怕存活期只有半年,我也希望她能有尊严的离开……”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了。
这是她重生以来在临床上遇到的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人,跟姚老太一家不一样,她对冯春华没有直接的医疗关系,没有帮到过她,但她总是对她释放善意,像一位长者一样。
陶英才冷笑,“收起你的眼泪,我不吃那一套。”
清音一噎,“我不是用苦肉计,我就是以一位晚辈或者病人家属的身份,请求您出马。”
陶英才冷哼。
“这位病人真的是很好的人,凡是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会……”
“那就让别人做去啊,姓江的不是号称东城区第一刀吗,让他去啊。”
清音想不通,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放在眼前他怎么还能冷嘲热讽,顿时也气急,“跟江主任有矛盾那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作为一名合格的卫生工作者不应该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是您第一天就教我的,您还记得吗?”
“你!”
清音仿佛没看见他的臭脸,继续说,“我敬您是一位好老师好医生,但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你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你以为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就能心安理得吗?听着外头病人的痛苦呻吟你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陶英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无法与这个小小的实习生对视。
“我不管以前的你经历过什么,但在此刻,现在,这里,你就应该承担起一名卫生工作者的职责,”清音顿了顿,朗声背诵起来:“不少的人对工作不负责任,拈轻怕重,把重担子推给人家,自己挑轻的;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后再替别人打算;对同志对人民不是满腔热忱,而是冷冷清清,漠不关心,麻木不仁,这种人其实不是共产党员,至少不能算一个纯粹的共产党员!【1】”
这是伟人《纪念白求恩》一文中的原话,清音记了两辈子。
陶英才终于垂下了自己醉醺醺的脑袋,或者说,五年了,他的脑袋从没有像这一刻的清醒过,没一句提到他的名字,可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说他。
拈轻怕重,利己不利人,漠不关心,麻木不仁……可不就是说这五年的区医院一霸吗?
他啊,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党员,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
清音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我还要告诉您一件事,我这位长辈得的是胰头癌,那您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石棉材料研究。”
见他不明所以,清音红着眼解释,“石棉具有致癌性,尤其是与胰头癌密切相关,这个病人长期暴露在致癌因子中,这是职业暴露,是牺牲!”
“她可以为国家事业牺牲,凭什么你就不能做手术?”清音拔高声音质问,她算是知道科里的人为什么对他又怕又恨了。
怕他的喜怒无常,恨他的事不关己麻木不仁。
这句质问,像一把重锤,捶在陶英才的心上,是啊,一个为国家事业奉献一辈子的人正在等着他救命,他还要扭捏个什么?
“那我再告诉您,您知道石棉是做什么的吗?她所研究的领域正是用于新型武器装备的隔热!”这当然不是冯春华亲口说的,而是她也有点拿不准石棉到底是干啥的,昨晚特意问顾安,顾安告诉她的。
室内沉默,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可是,我已经五年不碰手术刀了。”
“那苹果和梨子您是怎么削的?上次食堂的猪肉又是谁给缝的线?您抽屉里那一全套的手术刀不会是留着杀鸡的吧?”
清音有点好笑,她早就发现陶英才抽屉里的秘密,一开始以为是他的私人收藏,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内科医生却钟爱手术刀不是?但后来吃饭的时候,她发现食堂的红烧肉没有猪皮,去后勤问过才知道他居然每隔几天就要去霍霍一张猪皮,各种缝合打结做得跟花儿一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