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夏璟以为,他话说的已经足够直白。却见黎冬蹙起清秀的细眉,半晌问起截然无关的问题:“乌青是昨天撞到的地方吗?”女人湿润水眸满是担忧,见他不说话,便抬手轻拽他袖口,轻声道:“怎么不说话,伤口严不严重?”“没看。”祁夏璟语态散漫倦怠,桃花眸却没放过黎冬脸上任意细微的表情,右手反握她柔软的手,勾唇随口道:“不过骨头应该没断。”什么叫骨头应该没断。黎冬闻言皱眉更深,也不顾祁夏璟在大庭广众下和她十指相扣,语速不自觉加快:“去你办公室好不好,我帮你处理一下,十分钟就可以。”她今天没有手术安排,查房后的时间相对自由,抽出十分钟给祁夏璟看伤还是绰绰有余。祁夏璟的独立办公室离黎冬的不远,选在走廊尽头较僻静的地方,不问诊的时候鲜少有人经过。这还是黎冬第一次来祁夏璟办公室,桌面只摆着几本笔记和病例,意料之中的简洁。关门落锁的清脆声响起,连带着她心尖跟着错拍两下;黎冬自以为面色镇定,转身便对上祁夏璟的戏谑眼神。男人走到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拽着深灰色的遮光帘拉动,窗外大片阳光尽数被遮挡在外,一瞬间,明亮的办公室变得昏暗无光。黎冬困惑地缓慢眨眼,抬眸看向窗边侧身的祁夏璟,男人深邃的侧脸轮廓在黑暗中被削去几分凌厉。这应当是她一时的错觉,因为办公室下一秒便响起祁夏璟漫不经心的低声:“不是我脱衣服么。”封闭空间并不算宽敞,男人迈着长腿只几步便走到黎冬身边,俯身,懒懒勾唇问她:“黎医生紧张什么。”自以为隐瞒很好的小心思被戳破,黎冬不自然别过视线,生硬地为转移话题:”为什么要拉上遮光窗帘?”像她和其他人的办公室,医院标配都是最普通的米白色窗帘,只用来遮蔽强光。并不像这里,目的仿佛是想把所有光亮都隔绝在外。这床遮光帘,是祁夏璟自己要求安装的。“有时要在办公室换衣服。”男人轻描淡写的解释略显牵强,似是不愿多谈这个话题,转身走向隔断帘后的病床坐下,背对着黎冬脱下外套。昏暗环境里视觉被剥夺,余下感官就会成倍敏感,黎冬看着男人垂眸,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耳边是衣料摩擦发出的声响,细微却听的人心尖发痒。早就知道祁夏璟身材很好,可过于直观的面对时,黎冬还是眼皮轻跳。男人应当有坚持在健身,完美的倒三角形身材肩宽腰窄,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精壮却不过分,劲瘦紧实的腰腹线条利落,背影极富有力量感。唯一突兀的,只有后背蝴蝶骨位置的乌青,狰狞地大片蜿蜒在男人背脊。黎冬心一紧,再顾不上想其他:“红花油有吗。”“有,”祁夏璟臂弯里挂着衣服,左臂堪堪挡在身前,随意道,“桌子右边第一个抽屉。”拉开柜子,半抽屉的星云棒棒糖让黎冬微愣,她迅速找到小瓶红花油,回到病床边给祁夏璟上药。气温降低瓶身冰凉,黎冬倒出少量红花油在掌心捂热,再尽可能轻柔地涂抹在乌青伤口。皮肤接触的时间,指尖触感是瞬间僵硬的肌肉紧绷,黎冬以为是她太用力,歉然道:“对不起啊,我上药时手有点重。”“没事。”祁夏璟垂眸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略显沙哑,许久才沉沉出声问她:“你和顾淮安是怎么认识的。”“大学长跑社团认识的,”黎冬想借说话分散对方注意力,不由得多说了两句,“那时候学校要求学生最好都加入社团,我想去不太需要说话和社交的地方,最后选择了长跑社。”“因为和学校田径队分开,我去的时候社团算上我也只有五个人,顾淮安就是其中之一。”黎冬说了半天见祁夏璟始终沉默,正好药也上完了,便闭嘴将红花油瓶盖拧好。“然后呢,“祁夏璟却在黑暗中提问,“你一进社团就跟他很熟了?”“没有,”黎冬摇头,“是后来老社员都大四毕业,社长要他担任社长、我来做副社长,我才知道他叫顾淮安。”将红花油瓶放好,她从口袋里拿出湿巾,垂眸擦拭药油:“我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不会,如果你愿意,我很想听你多说说以前的事。”祁夏璟起身穿衣服,忽地笑了笑,不再一味的回避两人分别的十年:“既然没办法亲身参与,听你说说也好。”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去系衣扣时,黑色衬衫下的肌肉线条走向若隐若现。黎冬匆忙收回注视目光,余光不经意瞥过某一处时,猛然顿住。瞳孔微缩,她正欲再看一眼,祁夏璟已经将衣服扣紧的严严实实,连最上方的领口都一丝不苟地掩紧。“我还有个问题。”男人不紧不慢将衣服穿好,在镜子前随手整理好白大褂的衣领,随后走到窗边拉开遮光帘。大片光束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黎冬不适应地微微眯眼,大脑仍在拼命回忆昏暗中的所见画面。如果她没看错,祁夏璟靠近心脏的位置,好像有一处纹身。“黎冬。”思绪被男声打断,黎冬抬眸见祁夏璟背靠窗沿,任由冬日暖阳倾洒肩头,桃花眼静静看过来,薄唇轻启,“可以问问,为什么害怕和我接吻吗。”在海边那次他就隐隐察觉,直到昨晚在停车场才确认:比起心理上的讨厌,黎冬的表现,更像是身体处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抗拒。黎冬害怕和他接吻。尤其害怕和他在大庭广众下接吻。初次祁夏璟以为是性格使然、黎冬只是因为害羞,可在车里她抬手用力推拒时,祁夏璟分明在她眼底看到无法忽视的惶恐。对上男人幽静深邃的桃花眼,黎冬沉默几秒,轻声道:“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爆破事故中受伤的警员有近二十人,现已被分配到各科室住院部治疗。黎冬下午去501病房时,三号床的青年警力正眉飞色舞地讲笑话,将周围的病人和护士逗得忍俊不禁。“周五来时我还怕小杨你疼的没精神吃饭,”尹护士替青年换好绷带,笑着摇头,“现在看来,是我瞎操心咯。”“那是因为尹学姐照顾的好,”小杨是自来熟,嘴巴甜最会和人套近乎,见黎冬进病房,也不管是第一次见面,立刻热情地打招呼,“你看,这不又来一位我的学姐——黎学姐好!”黎冬正诧异对方怎么认得自己,旁边的尹护士先笑道:“你这八卦消息够灵通的,这么快就打听到,黎医生也是三中的了?”“黎学姐可不是我打听来的哦。”小杨年纪比黎冬小两岁,大咧咧的性格口无遮拦:“她当时在三中可是名人,我当然记得了。”正欲拿听诊器的黎冬手上动作一顿。“黎医生读书时还是名人?”尹护士大两人几届,一直以为黎冬是本本分分的三好学生,不禁好奇道,“什么事情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就照片——”“解开衣服扣子。”黎冬面无表情地拿着听诊器弯腰,语调微冷:”例行检查。”四目相对,话到嘴边的小杨隐隐觉得不对劲,连忙改口打哈哈:“还能有什么事,黎学姐当时学习特好,是我们的榜样呗。”虽比不上祁夏璟的恐怖如斯,但黎冬的背景履历在年轻一辈也是佼佼者;尹护士对此并不意外,笑着又聊几句,转身去照看四号床。黎冬听诊过心脏后,又简单询问小杨几个问题,随后叮嘱道:“后天可以适当下地走路,但不要剧烈运动。”小杨忙不迭地点头说好,确认黎冬说完,才抱歉地小声道:“对不起啊学姐,我说话不过脑子,是不是冒犯到你了。”“没事。”两人毕竟第一次见面,黎冬看对方表情尴尬难堪,扯唇说了句拙劣地玩笑话:“就是没想到,这么久还有人记得。”“那当然记得,我们那会都觉得太酷了,”听她亲口说不介意,小杨脸上又恢复憨傻笑容,凑过去和黎冬套近乎,“尤其是听尹姐说,你和祁学长现在还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更酷了吗!”黎冬最后有些恍惚的从501病房出来。——我们那会都觉得太酷了。原来在外人眼里,她和祁夏璟、甚至连同那张偷拍的照片,是用“酷”来形容的。离开病房后,黎冬在走廊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卡通头像的对话框。深吸口气,点开图片。照片内容和她的记忆分毫不差,空荡的废弃教室里,胡乱摆满着课桌木椅,纱帘随风微动,正午暖阳透过玻璃窗斜射而入,慷慨地倾洒在窗边爬在桌面熟睡的少年身上。少年蓝白校服的衣领凌乱,此时正毫无防备地侧头枕在小臂,全然不知身旁悄然俯身的纤瘦女孩。拍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半张恬静的侧颜,以及背在身后的双手,正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绞紧。窗外是初春独有的大片生机勃勃的绿。这实在称得上一幅唯美画面。而黎冬时隔十年后点开,依旧只觉得浑身冰凉;她甚至不敢去那几扇窗,像是它们下一秒就会长出成百上千双眼睛。迅速退出微信,一瞬的窒息感消失。
对方是谁,为什么要给她发这张照片?是像小杨一样觉得酷、还是单纯想和她聊起这件事、亦或是对此耿耿于怀?照片当年被全年级、乃至全校师生传阅,黎冬对发来图片的人身份和目的都一无所知。小杨说他不是有意冒犯,在她说出不介意后又立刻相信。黎冬相信他没有恶意。十年前这段违背规定而萌生的喜欢,如果他们真的能抵挡过流言蜚语、携手坚持走过所有困苦,或许她今日确实能大大方方地当作谈资。可惜没有如果。-“黎医生我先回去啦,今晚值班加油!”“好,路上小心。”晚上六点和同事在护士站告别,黎冬决定在值班前,先回办公室吃晚饭。正值饭点,办公室围聚了不少医生护士过来吃饭,除了胸外的,还有几个其他科室过来凑热闹的。黎冬坐在角落放下饭盒,没什么胃口便吃的很慢,没过多久就拿起手边铅笔,在随身携带的口袋笔记本上随心所欲的乱画。一直以来,相比于更常见的文字记录,她更习惯用画面来记录随时想法。黎冬坐在桌前微皱着眉,不时闭上眼睛回忆,手上刷刷刷地停不下来,连晚饭都忘了吃。旁边围坐一桌的人不知道聊到什么,整齐划一地发出惊叹声,随后有人注意到落单的黎冬,好奇地询问道:“黎冬,你以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奇葩室友啊?”黎冬的大学室友都很正常,四年都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疏离客气。于是她摇头:“没有。”“老王刚说起他大学室友,臭袜子攒一个月才洗,好几次都长霉了,”提问的同事嫌弃地直翻白眼,余光不经意扫过黎冬的笔记,半开玩笑道,“你这画的是雪花和太阳?看倒是挺好看的,不过他们俩能放在一块吗?”对啊,雪花和太阳怎么能在一起呢。这也是黎冬上午看到纹身时的节+完整章节』()”“笑死我了,电视剧真有这么土穷的女主角的吗,反正我没见过。”“““黎冬?阿黎?”吵嚷冰冷的梦境被温暖有力的怀抱唤醒。耳边还回荡着尖锐刻薄的污言秽语,黎冬醒来时,额前满是细汗,睁眼后双眸缓慢聚焦,就感受到祁夏璟正虚虚楼抱着她,低哑声线一遍遍呼喊她小名,灼灼黑眸在昏暗环境中满是担忧。见黎冬终于梦醒,紧绷的男人长出口气,俯身柔声问道:“你出了很多汗,是做噩梦了吗。”“”黎冬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干涩的不像话,嗓子也撕裂般阵阵发痛,只能点点头。其实也算不上噩梦,梦中脑海里是没有画面的,只是耳边总有人停不下来地在咒骂,她怎么捂紧耳朵都无济于事。值班室里只桌上亮着一盏鹅黄夜灯,室内光线一片昏暗。似乎是嫌值班室的光线不够,祁夏璟目光看见对面墙壁的顶灯开关,想起身过去。几乎是下意识的,黎冬猛地抬手拽住男人衣袖,低头艰难道:“别走好不好。”“我去开灯。”祁夏璟温声同她解释,感受到黎冬手上力道不减,垂眸见她用力到指尖发颤,抬手替黎冬整理她鬓角沾湿的发丝,耐心解释:“你出了很多汗,喝点水好吗。”“杯子就在桌上,”话毕,男人将额头轻轻抵在黎冬湿热的前额,亲昵地呼唤她名字,“阿黎,我哪都不去,只给你拿杯水就回来,好不好。”“”良久后黎冬抿唇,妥协地点头松手,目光追随着祁夏璟起身去拿桌上水杯,再走回来滴给她。向来散漫无谓的男人,面对她总有百倍耐性,悉心嘱咐着:“慢点喝,不要呛到。”微凉清水润过喉管,减缓涩痛的同时刺激神经,黎冬逐渐从噩梦中回复理智,喝完后乖乖将杯子交给祁夏璟。随后不放心地补充道:“杯子放在床脚就可以。”不需要再离开。“好。”祁夏璟毫无底线的事事都顺着她,弯腰将杯子放在靠床脚向里的位置,随后直起身,伸出有力双臂,小心翼翼将黎冬搂进怀中,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轻拍在她后背。昏暗狭小的值班室里,黎冬只听见有温和低沉的男声落在耳边,一点一滴地抚平她的焦躁和不安。祁夏璟薄唇停在她耳侧,滚热呼吸落在脖颈微微发痒,沉沉问道:“还害怕吗。”黎冬将头埋进男人温热的颈窝间,手慢慢抬起环住他劲瘦的腰,闷闷嗯了一声。她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过柔软,哪怕面对祁夏璟也仍不习惯,应声后又转移话题:“你刚结束手术吗”。”“嗯,听说你今晚值班,就想来看看你。”“然后就看到我们阿黎吓坏了,”祁夏璟不紧不慢地轻拍她后背,语气是让人深陷难拔的柔和,“我今晚不回去了,留在这里守着你好不好。”“”十分钟后,当祁夏璟以搂抱的姿势和她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时,黎冬感受到心脏另一种紧绷失控的跳动,耳边再度响起鼓点般震耳的敲击。时间已过凌晨,八小时的高强度手术下,哪怕是祁夏璟也会感到疲倦;黎冬几次借着昏黄灯光抬头看热门,都见到男人疲惫地阖着眼,一只手让黎冬枕着脑袋,另一只手虚虚搂着人,睡梦中仍不忘安抚地轻怕她后背,宛如已成了本能。担心黎冬掉下去,祁夏璟坚持要她睡在靠墙的里面,在不足一米宽的单人床上,半边身子几乎悬空着,也不知道这样睡一整夜,明早醒来会不会腰酸背痛。许是噩梦的缘故,黎冬现在反而毫无睡意,她抬眼静静望着祁夏璟,目光细细在男人精雕细刻般的深邃五官流连,像是要把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印进脑海、深埋入心底与骨血。这个不染分毫情欲的拥抱,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在祁夏璟沉沉熟睡时,最后黎冬慢慢将脸贴近男人胸膛,缩着身子依偎在他怀中,安静闭上眼。困意渐渐涌上来,黎冬藏在令人心安的温热怀中,忽地想起祁夏璟印在心口的纹身,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些羡慕。如果能一直被他放在心上,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