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我手续已经办好啦,顺利通过后,我就立刻买最近的航班回来。”国内晚上八点,沈初蔓抱着猫在空荡的公寓里和黎冬聊天:“话说,我一直没看到你给我发烟花照片诶。”黎冬刚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床边坐下:“抱歉,我玩到忘记了。”对面响起一道清脆笑声。“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哦,”沈初蔓带着笑意的语气狐疑,“你以前可从不会忘记答应过的事。”沉吟片刻,直觉准到可怕的闺蜜精准评价:“以及你今晚——怎么说呢,总感觉你特别开心。”后半句沈初蔓其实没说。她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黎冬今晚发自内心的愉悦,除了替闺蜜高兴外,同时又隐隐感到让人不安。“大概是看到烟火秀了吧。”黎冬盘腿坐在床上,轻轻把弄着史迪奇玩偶,柔顺长发双肩,敞开的领口隐隐可见笔直锁骨。对沈初蔓的隐瞒,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者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说她和祁夏璟不仅偶遇还成为同事,说她可能又要重蹈覆辙,说他们十年后又在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说上述这些很可能只是她自作多情。好在沈初蔓并未深究,注意力全在规划回国后的宏图大业;黎冬耐心倾听着,同时点开消息不断的长跑社团群聊。社长大祥因为结婚的事,特意请有空的当年同学聚餐,散场后冷场许久的小群突然热闹起来。去的同学都在发大祥和嫂子的照片,纷纷感叹郎才女貌,直到大祥被夸的飘飘然,反手就在群里甩出两人恩爱的结婚照。剩下为数不多的单身狗再次留言,连格式都是整齐划一的感叹:“有对象可真好啊。”“结婚可真好啊。”“有人爱可真好啊。”一众打诨插科的嬉笑中,黎冬笑着打下衷心祝福,再退出聊天界面,就见到最上方有未读消息,头像是咧开嘴笑的罐头。qxj:明天上午十点出发,可以吗。晚上从迪士尼回家的路上,祁夏璟开车捎带黎冬时,随意提起推迟的体检,委婉表示他一个人搞不定。最后是黎冬稀里糊涂地答应一同去宠物医院。“可以的。”回复短信后放下手机,黎冬平躺在床面怔怔望向天花板,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半个月前,她和祁夏璟在对方的世界下落不明,三个字的姓名或成为她尘封已久的伤疤。而今晚的他们,已经约定好明日的赴约。“蔓蔓,”黎冬侧身,看着掌心里将失而复得的史迪奇,轻声道,“我今天得到了一个新的史迪奇。”“哇你又买史迪奇啦,你家都要被史迪奇淹没了吧。”“不是买的,是和别人换的,”黎冬阖上眼,似乎陷入某些回忆,良久轻声开口,“但我很喜欢。”-尽管早就知道年龄,带罐头去体检时,黎冬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金毛已步入垂暮之年。祁夏璟平日照顾得再精细,衰老的威胁也一定会随着时间流逝,平等降临在每条生命。体检数据的结论一目了然,罐头也不会成为例外。罐头似乎对医院格外害怕,挣扎着被小心抱上冰冷的检查台时,整条狗都在不安地颤抖;不管黎冬怎么温声安慰,喉咙里都不断发出委屈的嘤嘤声。直到祁夏璟办完手续回来,弯腰不太温柔地抱住狗头时,罐头才停止战栗,狗头锲而不舍地往祁夏璟怀里钻,蹭的男人黑色冲锋衣上全是浅色狗毛。黎冬在一旁默默看着一人一狗难得的温馨场景。“没事的,”祁夏璟垂眸拍拍狗头,将资料单交给医生,冷酷安慰道,“你只是老了,离死还很远。”黎冬:“”有祁夏璟陪护的罐头显然放开许多,等待检查时,时不时地扑进黎冬怀里撒娇,还能抽空调1戏护士小姐姐。再次被冷落的祁夏璟看得连连冷笑。检查室外的走廊长椅就那么大,黎冬在祁夏璟对面的另一头坐下,试图安慰:“其实罐头很在乎你的,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安心。”祁夏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以前的体检单数据和这次比对,无所谓道:“有事喊爹、没事查无此人罢了。”黎冬被哽到哑口无言,目光停留在男人手机的唐老鸭挂件上,此时小挂件正悬在空中轻晃着。这明明是昨天她用做交换史迪奇的——“要收回去的话,”祁夏璟在低头拍照,头也不抬地悠悠开口,“得用昨天的史迪奇换。”黎冬下意识捂紧挎包:“不换。”“嗯,我也不换。”祁夏璟勾唇懒懒一笑,收起手机抬头,听着检查室又传来狗叫后起身,“走吧,里面又在喊爹了。”诊疗室内,医生将各项数据详细解释后,看向仍旧一脸凝重的黎冬,耐心安抚:“罐头的问题基本是老年犬常见的毛病,平常多加注意就好。”祁夏璟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懒淡模样,让医生把能开的保养品都列出清单,三人一同从房间出来。黎冬先去检查间接罐头,医生则在门口和祁夏璟多聊几句,末了感叹道:“十岁大的狗,能无病无痛还活蹦乱掉的,已经很难得了。”“可不是么,”门外送泰迪来就医的中年男人闻言,忍不住插话,“我家那个才九岁,三天两头就要得点小病进医院。”男人怀里抱着狗在等检查结果,他是眼见着罐头进来检查的,羡慕地和祁夏璟讨教:“你养狗有什么心得没,我看你那狗养的毛发锃亮的。”“没心得,”祁夏璟言简意骇道,“多花钱就行。”小泰迪在男人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伸出鼻子朝祁夏璟身边凑。于是男人将狗抱过去些,笑道:“喜欢可以摸摸他,我家蛋糕很温顺的。”“不用谢谢,”祁夏璟懒散靠着墙,眼神透过玻璃看向黎冬所在的检查间,语气冷淡疏离,“我不喜欢狗。”健谈的男人显然不信,开玩笑道:“你都不喜欢狗,为什么还能养出条十岁的金毛啊?”“为了找人。”祁夏璟散漫丢下四个字,站直身体朝检查间走去,留下满脸疑惑的医生和中年男人。这家宠物医院自带毛发护理项目,黎冬进去时,罐头正龇牙咧嘴地扑腾着不肯配合,她又哄又抱了好一会才乖乖趴下。祁夏璟站在玻璃间外双手插兜,面色平静地看着黎冬一次次弯腰抱狗,无奈又宠溺地任由罐头撒娇,满眼笑意。从眼神就能轻易看出来,黎冬是真心喜欢罐头。截然相反的,祁夏璟对狗这个品种天生缺乏好感,在罐头半岁多突然随处大小便、并企图破坏一切目光所及的物品时,本就不多的好感几度升级为厌烦。决定养狗是在分手后第三天,他瞒过全家人,凌晨搭乘从a国返程的飞机,落地后风尘仆仆地直奔高三时黎冬常去的那家宠物店。罐头不是纯种金毛,在宠物店一直卖不出去,而那天宠物店老板看出祁夏璟的急迫,生生要价到三千块。赶到筒子楼的前一刻,祁夏璟都不信黎冬是真心和他分手。只要他诚心道歉。即便他不清楚分手的真正原因。得知黎冬全家在他们分手当天搬走、再也杳无音讯后,祁夏璟在她家楼下等了整整三天,唯一离开过的几次,就是跑去宠物店。他曾乐观的以为,黎冬就算舍得丢下他,也舍不得丢下这条狗吧。事实证明,平日闷不吭声的人,关键时刻总是最狠心无情。后来他妥协去a国读书,等待开学的日子里,没起名的狗就丢在家里养着,从没上过心,只是钱花了不少。出国前他独自出门散心,就近找了家私人影院,随意挑了部名叫《重庆森林》的爱情电影。电影里有个名叫何志武的警察在愚人节和女友分手,因此他将分手当成玩笑,并自顾自决定让玩笑维持一个月。自分手那天起,男人每天会去超市搜罗一盒前女友最爱的凤梨罐头,保质期都是他的生日5月1日。他想,如果一个月30天后女友还没回来,这段感情就会如罐头一样永远过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1”“——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1”祁夏璟不爱看肉麻的浪漫电影,听完这段话后起身离席,回家看见朝他扑腾着短腿飞奔而来的狗子,第一次叫了声“罐头”。于他而言,或许只要这条罐头过期了,他和黎冬就算是彻底了断。“汪汪!”由远及近的欢快狗叫声打断思绪,祁夏璟回神,就见重获自由的罐头朝他飞奔而来,耷拉在外的舌头还滴着口水。
祁夏璟低头看金毛疯狂抱他大腿,勾唇低声笑笑,胡乱在他脑瓜蛋上一揉:“傻狗命还挺长。”两人牵着狗回到车里,回程路上黎冬在副驾驶始终沉默,唯有几次牵强笑笑,也是罐头主动去舔她。“黎冬。”狭小封闭的保时捷车内,祁夏璟将车稳稳停在地下车库,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黎冬,沉声道:“医生说按照罐头的情况,可以活到十六七岁。”“嗯,”黎冬低头去解安全带,却连续两次没摁到底,轻叹,“就是突然觉得,时间好像很残忍。”离别太久,遇见又太晚。“这些年我把罐头养的很好。”祁夏璟伸手替她解开安全带,垂眸去拿车前凹槽里的手机:“只要你愿意,一切都来得及——”话音未落,不甘寂寞的金毛就凑在两人中间非要贴贴,伸出狗头耸着鼻子嗅祁夏璟胳膊。被打断的男人轻啧一声,嫌弃地抬手要把狗脸往后推。罐头敏捷地将低头,脑袋从男人右胳膊下穿过继续向前,侧着脸,从放手机的凹槽中勾咬出一块长方形物件。黎冬遗失许久的名牌,直直掉落在两人中间的扶手箱上,上面还印着她的公式照。罐头邀功似的仰头一叫。迟疑片刻,黎冬拿起名牌确认是她的,轻声道:“我的铭牌怎么会在这里。”祁夏璟眉心微皱,靠着车窗的手撑着脸,别过视线:“时间太久,不记得——”“汪!”无人理会的罐头不甘地再次仰头乱叫。“第一天来医院小孩捡到给我的,后来丢在车上忘了。”余光见拆台傻狗张嘴又要哀嚎,祁夏璟忍无可忍,骨节分明的手手动合上狗嘴,冷冷道:“再叫就立刻送你去康复中心治老年痴呆。”-周一上午的三楼会议室内,各科室被挑选出的几位年轻医生此时正襟危坐,认真倾听主座上刘主任下发的任务。“我拒绝。”倦慵微凉的声音响起,在场唯一懒懒倚着软椅靠背的祁夏璟,正兴致缺缺地转着手中黑金钢笔。“我是医生,只负责救人,”他拒绝的理由很直白:“哗众取宠的事,另请告就。”“怎么能叫做‘哗众取宠’?!”家属打架事件后,刘主任现在看到祁夏璟这个刺头就两眼发黑,重重一拍桌子:“这叫做合理利用宣传、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我们医生这个行业!”经多方商议沟通,h市人民医院决定和某大型视频网站合作,联合打造一部医疗纪实观察类真人秀,院方挑选各科室年轻有为的医生作为观察对象,拍摄、剪辑和后期宣发则由平台全权负责。“医院是信任、想要栽培才特意选的你们!”刘主任威严的视线在对面几人扫过,最后精准落在祁夏璟身上,严肃道:“给你们树立高大形象的好事,你还不愿意了!”话虽说是多位医生取材拍摄,实际上平台方只点名道姓地希望祁夏璟参加——毕竟上次热搜时间才过不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流量引导。现在祁夏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刘主任哪能不生气。“了解医生这个职业?树立高大形象?”祁夏璟懒懒掀起眼皮,挑眉笑着重复刘主任的所谓宣传语,似笑非笑的语气冷静反问:“然后呢,在办公和手术室等各种地方安装机器、为了某个镜头反复摆拍作秀吗。”会议室的气氛如死水般凝固,除了黎冬和徐榄,其余几位医生大气都不敢喘;祁夏璟修长食指不紧不慢轻点在桌面的闷声,让本就压抑的环境变得窒息无比。见刘主任无言以对,祁夏璟敛去眼底散漫,低沉声线字字敲在在场各位心上:“绝大多数医生没有在镜头监视下工作过,你怎么能保证,所谓的观察类拍摄不会影响日常工作?”“以及为什么要将树立高大形象、把医生神话成不能拥有缺点的职业?”他拧紧的眉眼是明显的不耐烦:“十分钟的采访都能为了流量故意制造对立,你现在和我说一整季的内容,平台就只想播放光1伟1正?“最后男人在一片死寂中起身,神情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快到门边时,还有意脚步微顿,讽刺地凉凉一笑。“如果真的想拍最真实的工作记录,可以直接去监控室,”祁夏璟诚心建议,“不仅画质高清,还能收声。”“站住!”祁夏璟抬手要推门而出时,沉默许久的刘主任突然高呵一声,吓的最右边的主治肩膀一哆嗦。“你刚才说的问题,我等下会和院方领导反馈,尽快给在场各位一个答复。”刘主任阴沉的脸几乎要滴水,但他更清楚地意识到,祁夏璟说的不无道理:“我可以用科室主任的身份和你、和所有人保证。”“一,不许摆拍。”“二,不许拍摄工作之外、任何有关私生活的内容。”“三,任何正片正式发布前,都必须提前给院方、给我亲自过目审核。”祁夏璟闻言挑眉,勾唇懒懒散散地应着:“我以为您会让我滚出去,并在下班前再交一份千字检讨。”“你以为我不想吗!”刘主任气的光溜反光的脑门都发红,挥手指挥离门边最近的黎冬,“黎冬帮我泡杯咖啡,记得多放两包糖,气得我血压都上来了。”“大家别着急嘛,有话好好说,”徐榄适时站出来打圆场,笑眯眯道,“刘主任消消气,老祁也是为了专心工作。”“他那是为了工作吗!他就是纯粹为了气我!“不说检讨书还好,再提检讨书刘主任就直翻白眼:“你还敢说上次交的检讨书?”“你那是交检讨书吗?你不如直接当面骂我得了!”刘主任不解气地絮絮叨叨骂祁夏璟,还一事归一事的没忘记给负责的院领导打电话,及时反应祁夏璟提出的质疑。在座其余人都知道事情不会再闹大,纷纷起身劝主任别生气。反倒是肇事者事不关己地背靠墙旁观,专心致志地垂眸看安静往咖啡机里倒豆子的黎冬。她今天白大褂下穿了件浅灰色高领毛衣,偏修身的版型勾勒流畅曲线,干练的高马尾高高束起,露出一截纤长勃颈。将咖啡豆倒进机器后,黎冬动作停顿片刻,忽地皱眉小声道:“我写的检讨书你没用吗?”那天她明明亲眼见到祁夏璟拿走的。听她说话时,祁夏璟总习惯性地半俯身倾听,抬眸恰好望进她清澈双眼,低低道:“嗯,没舍得用,带回家收起来了。”看她眉眼微微蹙起,祁夏璟莫名起了点逗弄心思,故意道:“下次再受伤要交检讨,就可以用现成的。”果然,黎冬下一秒就当真地板起脸,柔软的唇抿紧,声线不悦:“别再说这样的话。”见祁夏璟笑着扯唇答应,黎冬无奈看向还在打电话的刘主任,身体微微朝男人倾斜,轻声道:“其实你刚才不用那样吵架。”清淡雏菊香气丝丝入鼻,祁夏璟配合地靠的更近,在周围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时,压低声音虚心请教:“嗯,那你教教我。”“要摆拍时,你直接走开就可以,”电视台以前也来医院拍过类似节目,黎冬皱眉专心回忆着,忽略了男人此时眼底的柔和笑意,“或者告诉他们再妨碍工作,出人命就要他们负责。”“这样就不会挨骂。”黎冬说完又继续低头等咖啡。“好,下次用你的方法试试。”祁夏璟目光随着黎冬鬓角散落轻晃的碎发移动,双手插兜,忽地低声开口问她:“早上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偷偷给罐头喂零食了。”偷吃也不知道藏着掖着,傻狗乐呵呵回家时,嘴巴附近一圈的毛上全是零食碎渣。黎冬去拿咖啡杯的手猛地顿住,强行镇定地要去拿刘主任嘱咐的糖袋,回答却底气不足:“没喂很多。”知道罐头不该吃太多零食,但她总挡不住诱惑,每次被金毛眼巴巴望着,回神时东西都被吃完了。“以后尽量少喂点,吃太胖对心脏不好。”见黎冬慌的又要去拿茶包,祁夏璟先一步握住她左手,轻叹语调里带着点安抚和无奈:“别慌,没真的怪你。”男人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而易举就将她整只手包住,另一只手拿走她手上错当糖袋的茶包时,黎冬能清晰感受到祁夏璟身体靠过来时,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所带来的温热。“对他别太溺爱了。”祁夏璟低沉的声音贴着黎冬耳边落下,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说话时胸腔的微微震动:“不然他会总找你撒娇。”想到罐头可怜巴巴的眼神,黎冬又忍不住想再争取一下:“每天吃一点点都不可以——”“你们两个!在会议室里搂搂抱抱的干什么呢!”刘主任刚跟院领导据理力争完,话说多到口干舌燥,刚想问黎冬咖啡怎么还没泡好,结果往墙角一瞧,就见到祁夏璟这臭小子正把人圈在怀里,还笑得一脸欠揍。刘主任从业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和十分钟前冷冷质问领导决策的模样判若两人,祁夏璟被当众吼了也只是慢悠悠地站直身体,漫不经意地转头看过来。他拿起黎冬专门给刘主任泡的“茶包”咖啡,放在唇边随意尝了尝,才抬头朝领导礼貌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们在聊家里孩子的教育问题,刘主任也有兴趣要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