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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内官将卫觎身在豫州的消息带回皇宫,朝廷震动。唯恐卫觎滞于豫州不去,太极殿不敢延宕,省紧急会集商讨,还是不得已顺其心意,裁去了刘樟的官帽子。新任的豫州刺史,则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中书省示诏,由荆州刺史谢韬暂代,遣其子谢止出任蒙城所在的阳平郡,命为太守。谢韬总督荆州军政,对豫州事务只能遥领,而此时其子做阳平太守,却是实职。有了家族这层关系,便意味着谢止这个官位的份量,重于州中其余五个郡太守,豫州实际上管事的一把手,便是这名才二十岁出头的谢氏二郎。簪缨也不曾想到,来豫州赴任的会是谢止。她随即接到了卫崔嵬寄来的书信,在信上得知,伯祖公在朝堂上最初推荐的的确是谢二郎,但这是虚晃一招,他老人家深知皇帝忌惮世家,不会让两个重州的刺史都姓谢,真正想推举的是太傅顾沅的次子顾徊。顾徊虽与父隐居山林多年,却博学广洽,颇具清望,且顾氏一心为公,由顾二郎出使豫州,可平衡局势。然而王丞相极力推荐自己的门生马昶,同时规训尚在闺中的女儿侄女,似有欲与太子李星烺结两姓姻好之意。李豫平生所忌,便是世家二字,哪里能让王氏继南朝节♂完整章节』()”那日簪缨处置废太子的事,卫觎没有过问一句。反是簪缨主动同他说了说,卫觎便知李景焕还活着,也没说别的,只问是否需他加派人手,这一回不能再让人跑了。簪缨信得过义兄的手腕,说不用。一个蝼蚁样的人,在二人这里多谈两句都嫌占地方,哪里值得一提,就此揭过。却是这几日军隼往返蒙城递信频繁。原来北朝边境上探听到卫觎离兖,拿不准真假,派遣几支骑军小队,来打了几场试探战,皆被卫觎事先安排的守将迎头痛击回去。虽杀敌有限,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打击了胡人气焰,让对方退避舍,连日不敢再露面。卫觎接了信,摆弄着手里的棋局,神色如常。簪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小舅舅如斯淡然的风姿,心里便像有了通天的底气,即使对战事不知,也没什么担忧了。她侬侬地问:“那可以留到除夕吗?”卫觎垂眸让她落子。过了半晌,自以为将嗓音里的情愫都剔净,不露什么痕迹了,方道:“尽量陪你。”簪缨这两日不再一味缠着他要说法,她偶表衷情还可,却不敢当真拿小舅舅易动情|欲的身子开玩笑,就这么不远不近着。可听到这句话,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翘起一点。就算他的声音里什么感情都没有,但小舅舅,你从说出来的一刻起,就已经输了呀。小女娘手拈黑子,自信落枰,然后发现自己正中敌方圈套,被吃了个精光。-日后,谢止至豫州。他舟车一路,先在豫州治所寿春落脚,不等熟悉公署,诫勉书吏,略洗风尘,换了身干净衣袍,当日便赶往蒙城去见簪缨。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簪缨初至蒙城,碰到的是樊氏这个硬茬子,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这个外来的州官去见霸占军镇的大人物了。他只是没想到,此人会是簪缨。悬挂玉玦的马车到达驿馆,()谢止披裘下车,由驿丞接引入内。一路进到暖阁,他第一眼看见簪缨,便觉得这位妙龄女郎有哪里不一样了。簪缨今日穿着一身海天霞色交领锦襦抱腰,下系同色褶裙,外罩水青褙衫,内外掩映,如明丽朝霞升出于瑟瑟海波。她身姿舒缓而挺拔,不似在京时那样清减了,却是肌骨匀亭,恰到好处。更引人留意的是那双柔澈如水的眼睛,澹静沉邃,明眸睐时,今人心起涟漪。

“谢府君,别来无恙否?”簪缨见这位远道而来的郎君一袭白毳,有如琳琅珠玉,气质轩昂,主动微笑寒暄。谢止回礼,目光向簪缨身后微扫,见她身后站的两位青年,一个青衫,一个白头,对号入座,便知这是她的两位幕僚了。拒绝过王丞相招揽的寒士沈阶,不必说了,谢止在赴任路上,听说傅则安亲登樊氏府门,不知那条寸之舌说了什么,令樊氏族长泣涕连连。傅则安前脚走,樊氏族长随即便与下嫁给刘樟的女儿樊氏断绝关系,剔除族谱。谢止到寿春的时候,那两口子正斗得乌眼青一般,闹着要和离呢。透过他们,谢止再向屋阁深处望,却见一个身著玄墨劲服的男人,正在炭火前烤栗子吃。闻听他至,男人未侧目,也未起身。哪怕一身散漫气质,那只拨弄火钎的修长手掌,也像在握槊,面前几颗小小的飘香板栗,也像他沙盘上统御的几面旗。谢止深吸一口气,在豫州搅弄风云的这几位,算是齐聚一堂了。“阿缨从前叫我谢二兄,如今却称府君,反倒生疏了。”谢止对簪缨笑说,转而向卫觎揖礼,诚心道,“不知大司马亦在,止失礼。兖州事务若不急,大司马不妨留待年后再回。”谢止很会说话,这句话明面上是客气,深意却是谢止将自己摆在主人家地位,款留卫觎这个客人。再有,便是虽则请卫觎在豫州过年,同时也意味着过完新年,便要返回他的属地。卫觎随手抛了颗栗子过去,依旧定着身子没动,“不弥啊,不必多礼。”轻描淡写一语,是上位者的姿态。火中取的栗子烫手。风华冠玉的谢止接了握在手里,表面无异,不忘道声谢。簪缨便含笑道:“从前谢夫人怜惜小女,小女斗胆唤府君一声世兄,而今缨人在商籍,府君高升,岂可同日而语?府君一路辛苦,此来必不止为了叙旧,不妨书房议事?”所谓议事,是谈判的美化说法了。簪缨管治着一城的驻兵,罩着那些贫弱军眷,又拟定乞活军护卫乡田一事,想落到实处,都需经过这位新任长官的点头。谢止入乡随俗,点头称善。他同簪缨走出暖阁,发现只有沈阶跟着,大司马却未出来,心内有些意外:原来今日不是阿缨倚仗大司马与他交锋么……他看向沈阶一眼,索性道:“实不相瞒,我此来,为公也为私,方便的话,不若屏退左右,你我单独谈一谈?”簪缨对谢二郎的人品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的,从前但凡游宴同席,也受过他不少照顾,即道:“好。”她引谢止来到书房,侍女在廊外阖上了门扉。门一关,簪缨眼尾逸出一分轻俏,若不经意道:“府君仿佛很忌惮我身边的谋士。”“岂会。”谢止出身陈郡谢氏,华宗贵望,即使识出沈阶有几分逸材,又怎会十分放在心上。说事前,他先从袖中取了几卷拓纸交给簪缨,说是堂姊谢既漾带给她的书法帖。簪缨微愣,眼里的戒备浅了些,接过道:“我的字不成体统,难为二姊姊惦记。多谢。”谢止看着少女恬美的面容,不再是先前公事公办的口吻,朗眉轻皱,流露出几分关切。“阿缨,你我可算世交,莫要见疏。你实言告我,唐氏是否已与兖州方面结盟,运送资粮?”见她迟迟不答,谢止又道:“阿缨,听我一句劝,不可与卫观白、与兖州部走得过近,于你无益!”同一时间门,卫觎也并没闲着。他把沈阶叫进屋里,支使傅则安出去时把门带上。静闭的暖阁中,他将烤香的栗子一颗颗剥好,排成一排留着,之后掸了掸手,侧望青衫子一眼。“军眷女子杀将的事,我听说了。”沈阶头皮倏地一麻。大司马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怒意,他却仿佛被一颗无形的巨石压住,产生跪地的冲动。他反将背脊拔得笔直,一双狭目介然敛锋。只听卫觎接着漫不经心道:“王逍送你一个五品的治中从事,你一口回绝。有人笑你愚蠢,有人敬你风骨,我却见君有渴利疾,五品的官位不要,你所图的是什么位置?你主子柔善,你就刻意打磨她的柔善,又是想将她辅弼至什么地步?”沈阶听他一语中的,心脏一瞬狂跳。随即又想到,此人是卫觎,是万军取首藐视皇权的大司马,他能看出端倪,又有何意外。他心里千帆驶过,面上平静如深潭:“回大司马,小人不敢妄为。小人曾向女郎约法章,其中一条,便是不敢以一己私心怂恿女郎行事……”“你那确实不是私心,是野心。”“我现问的也不是她,是你。”卫觎视线定在沈阶身上,随手撂下烧红的钎子,铁声刺耳。“机会只有一次,答错了,许你留一封遗书给令堂。”沈阶咬咬牙,道:“女郎用我。”你既万事依她,怎可杀我。卫觎失望一叹,眸子遽然冰冷:“还有半次。”书房内。簪缨听了谢止的问话,沉默小许,没有回答,反而声轻如雾:“谢世兄,你可知,我原本想过,继任的豫州刺史是谁都好,只要不是谢氏。”谢止一愣:“为何?”“因为如你所说,我同贵府有些交情。”簪缨静静地注视对方,“而我又深知,做傀儡的滋味很不好受。”谢止哑然失语,忽有一种不吉的预感。“但对不起,”簪缨无可奈何道,“世兄既然出任了,便只得委屈你,当稳这个傀儡长官,听我调度郡内军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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