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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孩子不想有父母遮风挡雨。她偏就没有。卫觎静默一刻,拂衣蹲在她面前,一手压膝,另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用了点力道,“看着舅父。”簪缨睫毛微颤了一下,听话地低头看他。卫觎仰起褶痕硬朗的眼线,认真凝视女孩的眼睛,“阿奴,当年素姊出事,是我阿姊亲自查问的,唐氏近百条海船撒出去寻了整整一年,这件事不会有差错。“你的阿母是巾帼英杰,当时事出,有多少恨人有笑人无的人背地里说闲话,说你阿母枕着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放着金堆玉砌的日子不过,非去吹海风吃苦头,到头来……这样的话,皇后听见一句便发落一句,揪出一人便严惩一人。阿姊性子柔,那是她唯一一次雷霆震怒,从此再无人敢嚼舌根。“素姊有鸿鹄志,旁人不清楚她想打通西域海路,为大晋商业连通诸国,互通有无的决心,正如今日之后,必也有偏狭之人,心里暗嘲三哥机关算尽竹篮打水,枉做十五年冤魂,何若做个首富姑爷逍遥一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是极了不起的人,他们求仁得仁。“阿奴,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你要向前看,听见没有。”失去至亲之痛,卫觎感同身受,正因为经历过,他知道哪些虚妄的幻想会令人更痛苦。他不教她沉溺其中。簪缨与他对视几许,便明白了过来。是啊,她重生以来,便告诉自己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的幻想,不要依赖他人的庇佑。她的路,得自己去摸自己去走,今日却因这一桩事,险些坠入迷网。她差点想逃进那个流传在众人口中强大而完美的阿母的怀抱里。她想找到那样一个人,可以亲亲她,抱抱她,暖暖她,无条件地帮她解决一切难题。这却是又想钻回那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里的想法。这是软弱。簪缨的眼神一清,里头的木讷烟消云散,点头说:“知道了。”直到这时她才醒觉小舅舅屈身的姿态,连忙拉他。卫觎轻轻吐了一息,坐回她身边,声音又轻了,“想不想睡会儿?”簪缨摇摇头。她撑到回府,沐浴更衣,洗净了那支墨玉兽首簪。杜掌柜备下香炉纸钱,簪缨面向京城东郊方向为先父焚化祝祷,毕后,又将染着香火味道的麻缞衣换下,这才回内寝倒头睡下。时正晌午,簪缨却几乎是一挨上枕头,便闭着眼睡着了。卫觎在小奠时一直陪在簪缨身侧,也给三哥上了一柱香。等春堇从东堂的内室出来,回报大司马说,小娘子已经睡熟了,卫觎眼里的戾气方滔涌而出。“方才侍候女公子,可瞧见她哭过没有?”春堇一瞬感觉到威压,腿软了软,不敢抬头,胆怯地回话:“奴婢不曾看见小娘子哭。”卫觎清冷睨目,“姑娘打小跟着她,听说她少时秉气弱,药汤随着饭吃,从小到大,哭过几回?”经大司马一说,春堇仔细地想了想,印象里的小娘子是柔软易折的,一经风雨便爱染病,然而确实从未见小娘子哭过。“奴婢在小娘子六岁时,到得玉烛殿伺候至如今,仿佛确不曾见小娘子哭泣过。”卫觎眸色越发深邃。待春堇去后,他回头唤来一个亲卫,叫去找杜掌柜,请杜掌柜在新蕤园内给他拨一个跨院,他要带亲随住下。耳目灵通的徐寔闻讯而至,心道主公昨日在客房糊弄一宿,是暂留,今日要院子,便是打算在府主的邻院长住了。当年立誓不与王谢为邻,这边一出事,他还是毫无犹豫地来了。小娘子在主公心里的分量……徐寔想起葛神医游方前的叮嘱,大将军的身体最忌受到大喜大怒的牵动,心中隐隐担忧。等就近看清卫觎渊深似海的目光,他更是提心吊胆,低低提醒:“将军,切莫动气。”“我还疯不了。”卫觎嗤声打断,“显阳宫那里还没查出东西吗?”徐寔听到那个字眼,心尖就是一抖。大将军果真被今日的事激怒了,他不是泥捏的菩萨,是淬火的金刚,往常在沥血厮杀的战场都能压得住血气,今日反而压不住,才会迸出那么一句。徐寔不敢再逆着,低道:“以免打草惊蛇,还在抽丝剥茧。”“惊动又怎样,斩草除根就是!”卫觎声色凛厉,随即自觉呼吸灼热,眼前见血光,沉眉闭了闭眼。徐寔心异不敢言声。他不知卫觎心中在想:什么人会从小到大都没哭过。却说太子神思不属地回到东宫,命亲随向御前详细回禀京兆府一事。他刚入宫殿,庾皇后随即便至。看着焕儿手腕上的纱带,她又恨恼又心疼:“你还去那丫头身前凑趣!她脱不脱籍姓不姓傅,又关你甚事,值当你巴巴地带着伤往宫外跑?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昨日卫家竖子伤了你,她可问过你一声没有?她如今是攀上了姓卫的,这两人一个张口就敢要蚕宫,一个众目睽睽之下便敢出手打伤当朝太子,都是要反了!还有你,不撑起太子的颜面去责难,反倒贴上去,打量着要气死母后不成?”庾氏昨日被一个小女娘在世家面前扫了颜面,正有一肚子冤火,加上李景焕的手腕被卫觎伤到,更是气得无以复加。她昨日便想带着太子去陛下那里讨个说法,结果陛下直接躲去了毓宁宫,没有半句对傅簪缨以及大司马的问责。——卫婉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还向着她的弟弟。可焕儿是他的嫡子长子啊,医丞说焕儿的腕骨被打裂,若不好生保养,只怕将来写字都艰难!卫觎这是想让她的焕儿拿不起笔墨,批不了奏折,其心可诛!难道陛下就半点看不出来吗?李景焕只是不语。李荐见母子俩闹得不像,忙从中斡旋:“皇后娘娘请息怒,殿下晏归,原是京兆府衙出了一桩大事……”()接着,他便将傅老夫人隐瞒傅子胥军功一事上禀皇后。?晏闲的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庾氏却是第一回听闻此事,怔在那里半晌没反应过来。她往常只觉邱氏是个糊涂好拿捏的,却真没想到,邱氏既好被她拿捏,也好被别人拿捏,既愚蠢又胆大包天,不吭不响竟行出此事。她果不应与蠢妇谋事……庾氏心中正做此想,便听李景焕冷声发问:“母后,此前让邱氏去乌衣巷劝说阿缨,是您的意思吗?”庾氏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微紧,随即蹙起尖细的黛眉,沉沉道:“你在质问你的母亲吗?”李景焕直视庾氏,慢慢蜷紧手掌,接着问:“所以昨日让崔愉去乐游苑,也是母后的谕旨吗,母后,您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身量已高出庾氏许多了,庾氏想看清自己孩儿的脸,已要微微仰面。太子冷硬不减锋芒的视线让她心中发酸,眼色向外轻扫,李荐识趣地屏退左右。庾后语重心长道:“孩子,母后还能为什么,那丫头的心,眼看是归拢不回来了,能弄来她的钱也是好的。眼下当务之急,先把苑北行宫建成,为陛下把差事漂漂亮亮地办妥。昨日情形你也瞧见了,王氏亲厚二皇子,三吴首富又拉拢王氏,怪母后给不了你助力,你说咱们母子手里的牌,还剩下什么?你现如今只有牢牢抓住你父皇的器重,这关乎东宫地位,你可千万别犯糊涂!”李景焕有些陌生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字道,“我一早要的便不是她的家财,母后不知吗?”庾氏气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开窍,脱口道:“你想要她的人,也要一步一步来!”李景焕眼波如晦,心潮起伏。他曾以为,母后是这座宫里除他以外,对阿缨第二好的人,毕竟阿缨一直在她的膝下将养长大。可现在,看着她油然一副算计阿缨入骨的面孔,李景焕忽然恍惚,觉得她确实是说得出“她不是还有左手”、“迁她去萝芷宫”的人……他不明白,赖以信任的母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令他不敢细想的是,在那场不属于他的记忆里,他做了母后的帮凶,一字未曾辩驳。那些零碎的片段,仿佛正一点点由假变真,一点点无视他的抗拒,浮出水面。李景焕的头自打离开京兆府后,便不再疼了。他见不着她,便不会疼,也不会想起更多事。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若他想安稳度日,最好的选择,莫过于从此以后再也不见阿缨。因为李景焕直觉,后头的事不是好事,他不愿作想。可他做不到。今日在府衙里,他亲眼目睹簪缨一下一下地用簪子捅进周燮的胸膛,侧影却静得像冰。那种不动声色的凄厉与发泄,让他心慌得难以忍受,他只恨当时簪缨身边之人不是自己。他想保护她。哪怕余生见她一次便()头疼一次,他也还是想与她朝夕相伴。“我要的是她的心。()”李景焕疲惫地垂下与庾氏如出一辙的凤眸,≈ap;ldo;母后以后切莫再做伤害她的事,孩儿自有分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说罢,他也不行礼,转身便回自己的寝殿。庾后站在原地气得嘴唇发抖。李景焕一身寡郁地回到内殿,扫见书案上堆着几本国语策论与一册衙门里的官员考评,也不记得有几日不曾翻动过,无心于此,亦不要人伺候,坐在榻上倚囊假寐。不知时过几许,他似梦非梦,眼前正闪过萝芷殿的宫门,突听一道轻细的声音唤道:“殿下、殿下……”李景焕迷然睁眼,殿内视线昏暗,当已是黄昏。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张脸,陡然惊出一身冷汗。在他眼前的,是个年岁不大其貌不扬的小内监,然在他方才的梦境中,正是此奴向母后叩头进言,求将傅小娘子从萝芷殿中放出来,而被活活地打死。骤然见死人复生在眼前,李景焕心跳如擂鼓。“奴才该死!扰了殿下清梦。”那小太监也没想到自己会吓得太子愣神,连忙跪下,“陛下请殿下过去说话。奴才方见殿外没人,一时僭越,求殿下宽恕。”“你是御前的……”李景焕醒了神,始记起今夕何夕,看此人确有几分面熟,问道,“叫什么?”小太监低声回道:“奴才焉瞳。”李景焕又看了他几眼,移开视线,唤人来拧帕子拾掇了脸面,便往太极殿去。走在宫道上,焉瞳躬身随在太子身后,李景焕有一句无一句地问他些几岁进宫,在御前担管何职之类的话,而后状似不经意问:“在玉烛殿当过差吗?”焉瞳闻言轻怔,记起干爹教他的:眼下傅小娘子已离宫,不可在他人面前再提小娘子对他有恩的事。于是垂首摇头,说不曾。李景焕便沉默。皇帝人不在太极殿内,他身著一件随常白纱禅衣,背着手正立在雕镂祥云纹的古色殿门外。见太子来了,皇帝先往他腕间看一眼,继而淡道,“随朕走走。”李景焕应是,这对天家父子便沿着高殿的长廊漫行。眼下正值暮色四合,视线将暗未暗,混沌昏昧,皇帝不要黄门挑灯跟随,太子亦步亦趋,遇到拐角处,便抬手轻扶父皇的臂肘,过后再恭顺放下。皇帝余光瞧见那抹刺眼的白纱,终于开腔:“行啦,自己还伤着,就别扶朕了,朕还没老到看不清路。”说罢声音温和了些,“还疼吗?”李景焕一向比母亲更知道父皇对于卫氏的容让,因为他是看着显阳宫里那道枪痕长大的。父皇不会不知他是如何受的伤,但父皇只字不提,他便知,自己诉苦也无用。于是道:“不疼。”皇帝轻叹一声:“傅三郎的事朕已听安轸禀明,朕万万想不到,赫赫衣冠之国,竟使宵小弄计,国士蒙冤,朕()心戚然。哦,阿缨的父亲如今已不在傅氏族谱上了吧——子胥,自古便是豪杰之名啊,真名士三字,他当得。”皇帝说到这里停步,眺望东边方向轮廓暧昧的钟山,又回头看着太子问:“大司马判罚傅氏时你在场,你以为,公允否?”他既如此发问,想听到的回答自然只有一个,李景焕眼底的晦色更浓了些,低头道:“公允。”皇帝点点头,继续向曲廊深处走。“他啊,是动了气了。朕原本想留着太子太保的位置给他,太傅的位置呢,留给顾公,正好这一回,大司马回京替祖松之将军求请加封事,朕还以为可以商谈商谈,没成想眼下出了这档事。哎,便别惹他了,就着礼部将阿缨父亲与祖将军的身后哀荣一并拟封了吧。”他的语气不同于朝会上议事,是父子私底家常话。家常话,便是真心话,越真,李景焕听后越是心绪翻涌。——一国九五之尊,却对一个领兵的泥腿子一让再让,说不敢惹。那北府的兵权,要求着他领,他不敬地把兵符扔在地上,还要御前近侍跪着系回;太子太保的殊荣,也要求着他任,那厮却还不屑一顾。李景焕血气方刚的年纪,终于也忍不住迸出一句实话:“儿臣不稀罕他做太子太保。”太子太保,顾名思义是保卫太子安全的官属,大司马若遥领这个虚衔,便等于放下旧怨,认同东宫的地位。李景焕不是不懂父皇的良苦用心,但他不会向那人低头。那人只是有十万兵,将来也不见得能翻天!“你啊。”皇帝也未怪罪,只是漫不经心地嘀咕,似教导不像教导,似闲谈也不像闲谈,“看一个人,不可只看表面。就算是敌人,吾儿也该看透他表里春秋。十六啊,他和王氏相比,已是一片公心。你可知整座南朝、不,南北两朝,最不想建□□乱的便是他了。”李景焕只觉父皇偏心偏得开始强词夺理了,拧眉一吐胸臆:“一片公心?父皇,他是狼子野心!”“他是一把好用的刀!”皇帝见太子还是不懂,也侧头加重了声音,继而,又徐吐气息,恢复漫淡的语调,“朕已说了,看人不可只看表面。面上的野心昭然,正是没有野心。”他的目光,随着眼前更为沉暗的光线变得虚渺,声如飘絮,“十六和唐素傅子胥,其实是同一类人。可惜了。”身后半晌没有动静,皇帝回过头,在暗暗的天光下,勉强辨出太子神情倔强不服,笑了一声,终像寻常家翁一般拍了下太子肩膀。说出的话却温情殆尽:“朕打算,册封阿缨为公主,作为她父功勋的奖赏与弥补。”李景焕怔然抬头。下一瞬,他拂袍跪倒,失色失声:“父皇,阿缨是儿臣的太子妃!”她若成为公主,他们之间便再没有可能了。皇帝也为难,“她既不愿,不当勉强。”默了默,声音里多了分不易察觉的凝滞,“是朕亏欠了那孩子。”李景焕惶急之下,没听出其中深意,唯揖手急急道:“求父皇三思,再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定能弥补过往,将阿缨请回宫里。父皇……”他眼里泛起幽湛的光泽,“儿臣心里没有别人,只心悦于她。她也只能是儿臣的太子妃。”皇帝半晌没言声。自己喜爱的儿子,跪在脚边揪着他袍角不放,李豫倒是没再提册封公主这茬儿,只是静了一下道:“傅家落难,还以为你会替那个傅家小娘求求情。”李景焕闻言促然松开手,是啊,他今日完全忘了傅妆雪。他已有许久不曾想起她。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抗拒着想起那个女子,害怕傅妆雪出现在另一个自己身边,更怕自己想起什么不可控的场面,更怕,他所如今想起的一切,阿缨悉数尽知。最终李景焕只平静道:“父皇明鉴,儿臣对她并无情意。”藏在背后的左手,指尖抖得厉害。……乌衣巷,新蕤园。簪缨一觉睡到大晚,醒来觉得腹饿,才知天已黑。春堇和阿芜过来服侍,说大司马不让叫醒她,这一觉睡透了才好。簪缨揉眼坐起身,缓了缓神,踩着白袜绕出屏风,便见春堇口中之人正坐在案边烛下。夏日的晚风撩动他鬓丝,男人骨骼分明的指间夹着一截短竹,右手一柄小剔刀,仿佛雕琢着什么。脸上无神情,轻垂的睫毛染了光影,有一二分专注与漫淡相侵的意味。“小舅舅。”簪缨初醒的声音绵软,唤了一声,好像还没有想明白,他怎么会坐在这里。卫觎抬头,一张凛丽无情的面孔在灯烛下添了分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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