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排行周排行月排行日推荐周推荐月推荐

出西城门,簪缨的马车便换成了铺有软垫的驷驾宽厢轺车。楼玄山距内城毕竟遥远,杜掌柜紧赶慢赶,到达山脚时,天色还是暗了下来。夜里走山路有些危险,当然,杜掌柜带的人在马车四周点足了灯笼火把,绝不至于跌到小娘子。只是马车上不去山,走官道又绕远,只能换成简易的四人抬竹轿,吴人叫“竹兜兜”的,如此护送小娘子上行宫。与傅则安所担心的不同,杜掌柜才不在乎小娘子想去哪里,他只担心小娘子途中会否受委屈。“怪杜某准备不周,小娘子玉体娇贵,这般潦草出行,若受了颠沛,不慎磕碰着,我如何对得起东家?”提起已故的唐夫人,杜掌柜又不觉哽住喉头。簪缨腹内酸楚,忙道:“杜伯伯万莫如此说,我劳动大家折腾了这一出,心下已然过意不去。”杜掌柜身旁伴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梳妇人发髻,容貌姣丽,正是闻讯赶来的杜掌柜之妻任氏。她见状翻个白眼,口锋爽利道:“行了,在小娘子面前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丑。这有什么的,小娘子怕黑不怕?一会儿仆妇亲自举着火把在前头给小娘子引路,咱们的伙计都是稳当的,阳气也壮,绝不会让什么邪啊祟的近小娘子身。何况老圆的月亮还在头顶挂着呢,小娘子别怕,全不当事。”这位任娘子乃落魄世族出身,落魄到什么程度呢,她少时亲眼见证了祖宅里一大家子人,由诵读传家到耕田养家,再后来食不腹饱,又被迫由耕改贾,做起买卖。说起工商杂类,总被读书人所不齿,但到了饭都吃不上的境地,谁又有力气拾掇士人尊贵的颜面?任娘子在字都认不全的时候,便学着摆弄算筹,至今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坐市交关却是一把好手,识尽人情世故,练就一张利口。杜掌柜都年过四十了,在外那么威风决断的一个人,被婆娘数落一通,讪讪不敢高声。他嗡哝着:“谁哭了……要我说你的嗓门最吓人,可歇歇吧……”任娘子又翻眼皮,还嘴硬呢。白日里她在家中听到小厮的传话,忙不迭乘车赶到西城,也不知是谁一见到她,便捂起通红的眼睛,啜动着肩膀说不出话。当时任娘子真被吓到了,她嫁给老杜这么些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还以为小娘子有什么不妥。结果杜防风将她拉到一旁,发哑的声音依稀还难受,对她说:“小娘子方才,竟行大礼与我说了句‘对不起’,还说,十分抱歉辜负了我这些年的费心照料……阿任你说,小娘子她但凡、但凡……”他说不下去,任氏却陡然明白了夫君的未竟之言。——被养在紫宫金殿的小娘子,有唐氏余泽供奉着,有天下顶顶尊贵的人宠爱着,但凡她过得舒心自在那么一点,也不会说出那声“辜负”。任氏上京晚,此前一直没机会见过傅小娘子。当那道车帘子一掀开,她第一眼看见那白如堆雪,巧如玉琢的小女娘,便明白老杜为何如此心疼了。这小女娘的眼神太乖了。听她软软地唤自己一声“杜伯母”,哪怕任氏比她大不了出几岁,心也登时软化成一滩水,恨不能立刻去好好疼惜她一番。“杜伯伯,杜伯母,我不娇气的。”山脚下,簪缨听着杜掌柜夫妇二人为她的事拌嘴,唇角轻翘,随即又自觉不厚道地压下去。她的目光在月色与火光的映衬下潋潋发亮,宣誓般重复一遍:“我一点也不娇气,真的。”竹轿她可以坐,颠簸她不怕,黑夜她也不怕。因这一切不是什么人提着线操纵着她行事,而是她自己,是傅簪缨,主动选择的。前世临死前她有多少不甘心,就有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会多努力去摆脱那个软弱无用的自己。杜掌柜和任娘子看清簪缨眼里的认真,那片熠熠的执拗,因沾染了尚未褪尽的稚气,格外令人动容。从见面伊始,她不曾抱怨过一句有人辜负她,却自陈,她辜负了人。这样好的小娘子啊,岂是没有人疼的。任娘子忍不住轻抚簪缨的发鬓,柔声道:“那就上山。”如任娘子所言,往行宫去的山路虽有些曲折,好在那石阶路修得甚平整,抬竹兜的健仆臂力也稳。簪缨窝在软软的竹座里一颠一颠的,在草木水露气息中穿行,倒咂出几分趣味来。新奇的同时,她也过意不去,一时扭头问,“春堇姊姊,你累不累脚?”一时又对手持火燎当先引路的杜掌柜道,“伯伯不妨慢些,脚下黑,当心莫崴到。”众人连连说小娘子顾着自己便是。任娘子的手一直扶在竹轿侧边,忽然“咦”了一声:“行宫上怎有灯光亮着?”杜掌柜抬头仰望山顶那座凤阙巍峨的宝殿轮廊,“是不是留守的老嬷嬷……”说话间,山中倏尔起了风,有懂得时气的手力嗅嗅风里的潮气,“掌柜的,怕是要下雨。”随着话音,一声闷雷震得树枝摇曳,响彻山林。“快快,寻雨具和油布来!”杜掌柜拧起眉毛暗骂贼老天,早不下晚不下,偏在走到半山腰不上不下的时候来脾气,别的都不怕,只他们的火把不防水,要是浇灭了,还怎么上山?若叫小娘子吹着风淋了雨,那可是大大的罪过了。却怕什么来什么,乌云俄顷遮住了月影,又几声雷鸣连绵而至。大地隐隐传出鼓点般的震动,潮涌般向这群山腰处的夜行人逼近。连坐在轿上的簪缨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颤动,她缩了缩肩膀,心想,是要下雹子么,可下冰雹该是云顶有动静,为何地动?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陡然只见,两道笔直的火光如两条长龙,自山顶迅疾游泻下来,蜿蜒展开,夹列山道两旁,明晃晃、齐肃肃地停在竹轿之前。每一个手持火燎者,皆是铁靴黑甲的军士,纵使在跑动中,亦如行军般整齐划一,威势之大,地动山摇。为簪缨抬着左前方轿杆的伙计,被眼前景象震慑得手腕一哆嗦。簪缨的身子晃了一晃。下一刻,四名玄甲卫出列,不由分说接手竹轿。“吾等奉大司马之命,接女君上山。”男儿粗戛的嗓音震耳,风雨未至,簪缨先被一片糙粝铁器的味道包裹住了。在她前后左右四名军士,如出一辙的壮如黑塔,围拢中间这柔白的一爿影,怎么看,怎么像一窝饿狼守着一只皮毛松软的小白兔。簪缨心头弼弼地跳,想起白日里,那位只闻其名的大司马入宫来,被她一语挡在宫门之外。本以为,为她庆生不过是个藉口,此事该到此为止……她却忘了,楼玄山行宫,原就是一半姓唐,另一半,姓的是卫。除了卫家人,谁还敢入驻此地,在殿中点灯?“啊,小娘子莫慌,大司马想来……是一片好意。”杜掌柜猝然之下也有些吃惊,随即冷静一想,他与那卫家郎君虽有近十年未见了,但当年先皇后与东家的情谊如何,卫公子跟在傅姑爷身边读书的情景又如何,故人故事,尚历历在目。风雨中援手,应不是歹意。只是怕年轻女孩儿没经过这种阵仗,杜掌柜忙安抚了几句,又向眼前的甲胄军士拱手:“如此,有劳了。”簪缨对于上一辈的事知之甚少,却是信任杜掌柜的,听话,悄悄松开掐紧的手心。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噼噼啪啪砸下来,她的肩膀又轻轻一瑟,却发现头顶并不曾淋湿。簪缨仰起头,才看清,原来甲士们手中除了有照明火把,还在竹轿顶部高张油布,仿佛搭起了一座通天长棚,一直沿伸到山顶尽头。头顶沙沙地响个不停,却无一滴雨珠落在她身上。

如此大动干戈的阵仗……往常,簪缨只在皇帝出行时见过。桐油布遇水后,散发出潮湿而独特的苍松味道,小女娘吸着鼻子,睁圆眼眸,望着这一天一地的大雨。山道两旁竖立的火把,经大雨浇灌而经久不熄,那焰苗恣烈隽长,绽出漫天黑云压也压不住的光亮。她的心里,忽然就漫出一缕奇异的安全感。也许她之前想错了,那位大司马,兴许不似她想象中的可怕吧。他愿意大费周章地遣人来接她,又是遮雨又是抬轿的,是不是说明他没有将对庾氏的憎恶转移到她身上?那么她到了行宫,便该去当面拜谢才是。就怕时下已晚,再去打扰那位官高权重的大司马,惹人不喜。可不去,同样显得失礼……十五岁的少女一朝得脱樊笼,面对的一切人事都是崭新的,连过去学得的人情世故也扯掉一层虚伪浮相,露出底下的稚拙青涩。她无声纠结之时,跟在后头的任娘子仍像做梦似的,捅了下杜掌柜胳膊,耳语道:“这个阵仗,还真是卫十六——”那“六”的字音还没吐完,杜掌柜一把捂住她口,心肝颤儿道:“奶奶,那名号也是你能喊的!”任娘子扒下他的手,担忧地望了眼前头的纤柔身影,在雨声里压低声音:“我是想说,今日,是十六啊……”杜掌柜闻言沉默半晌,拈着三捋胡须闷声道:“传闻也未必当得真。”抬轿的军卒手臂稳如铁铸,簪缨一路如履平地,没感到一丝颠簸,便抵达了山顶的汉白石圆坛。经过高伫的牌楼,进入行宫。雨还在下,朦胧的夜色下看不清行宫全貌。簪缨手指攀在竹座阑杆上微微倾身,只见得绮丽幽深的重檐飞薨、复道云廊,渐次映入眼中。被雨帘打湿的八角宫灯光雾模糊,在亭阁的翘角下轻轻漾晃着,交织出厚重又精致的氤氲美感。这便是阿母与卫娘娘一同住过的地方。她恋恋地收回视线,向抬舆的军士致谢,示意她可以下轿自己走了。不想那四人并不松手,好像使命还没完成,抬竹轿转入东殿,一口气过曲桥上玉阶,直接把人抬到了正殿的轩门前。什么拜与不拜,人家直接免了她的纠结,把她带到正主门前了。簪缨糊里糊涂下轿时,一双绣履尚不敢踩实似的,落在硬实的杉木游廊上。这一路行来,她的脚底连一点水迹都不曾沾湿。抬眼,两扇年岁悠久的海棠雕花殿门近在眼前。是敞开的。一面山水幛立在堂口,有氤氲成团的光亮从内流淌出来。内外静无一声。“这位便是唐夫人家的小娘子吧。”海棠门外,除却一班值守的黑甲卫,还有一位身着竹布文士衫的中年男子在此迎侯,开口打破沉寂。见这位逢雨而来的小娘子一身白衣如雪,外罩月色观音兜披风,雪肤乌发,气象清丽,布衫文士目光迷蒙了一瞬,似追忆起一位故人。他不敢再多看,颔首轻道:“将军在里头等着呢,傅娘子请进去吧。”簪缨多年不见外男,却也不怯人,轻轻福身,沉吟道:“白日里在宫中未能亲谢大司马,按理,阿傅是该来当面拜谢大司马。可否容我沐浴换衣,再来拜见?”在她的教养里,面见贵重之人之前就得香汤沐浴,整洁仪容,这样一身风尘地见人,太失礼了。布衣文士眯眸而笑,眼尾的细纹透出慈蔼,“不妨事的。”那……也好吧,就当客随主便。簪缨想了想,解下披风交给春堇,轻掸双袖,叠复双手迈入殿中。欲要跟进去的杜掌柜被文士抬袖一拦,后者笑呵呵地看着他,“杜掌柜,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杜防风被迫停在门外,看不见屏风内的人,心里有七八个吊桶来回晃荡,没功夫跟这人寒暄,直呼其名问:“徐寔,无妨吗?”仿佛知道他顾虑什么,名叫徐寔的文掾笑容隐去。“无妨。”杜掌柜向他眼中深望一眼,不再言语,揣手静静等在廊下。却说簪缨才入殿中,扑面便感觉到一片滚热的暖风,微觉奇怪。她隔着屏风止步,道:“阿傅拜见大司马,夤夜至此,望公莫怪。”“进来。”一声低冽。簪缨踌躇了一下,抬步绕过山水屏风。她依着礼低垂视线,不曾抬头乱看,是以第一眼扫见的,是镇在室宇四方的四座铜鼎。鼎中燃烧的木炭毕剥作响。盛夏时节,竟有人在屋中烧炭?簪缨忘了礼数,忍不住惊异地抬起头,就与居中而坐的男人对视个正着。但见室中摆着一张行军胡床,大马金刀坐在其上的男子,发如漆池,绾着墨簪,剑眉压星目,颔瘦而唇薄。凛丽得不像个武将,却是形容不出地俊逸出尘。只是不知因他发色太黑,抑或肤色太白,衬得那张脸幽白若魅,连睫毛上都错觉覆着层霜沫。这些离奇之处,却都抵不过,男人身上裹着的那领黑狐长裘。夏日穿裘。簪缨从前只在记载不羁名士的书中见过。然眼前之人,既不风流也不浪荡,一双黑鞶军靴稳稳扎在地上,便显出渊停岳峙的气势。那双投过来的剑眸轻轻一眨,便让簪缨联想起万仞山峰下冰封的雪涧。她的样子过于呆了,之前想好的什么问安之语、什么答谢之辞,通通忘了个干净。只有嫩红的菱唇无意识微张,眼珠不会转似地盯着他瞧。室内薰热,男人的目光疲冷凉薄,挑着眉,由着她看。对视半晌,男人眼底慢慢浮现一缕暖意,融了睫上的霜,化成一点水光凝在凛厉的眼尾。“阿奴。”他声似轻叹,“长大了。”阿奴,南朝俗语,只有自家长辈对亲近的小辈,才作如此昵称。几乎是刹那,簪缨心内蓦地一拧。她活了两世,没机会听到父母如此唤她,傅家老妪也从来不屑如此唤她,至于帝后,更无心于此。所有的戒备,不安,犹疑在一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窝心的不解其故。她望着眼前仿若从书页里变出的狐衣俊男子,不知亲与疏,促然道声“你”,呐呐不得言。男人等不到她开口叫人,压了压眉心,好耐性地自报家门:“我是卫觎。”一顿,“觊觎的觎。”!

书友推荐:认知性偏差当明星从跑龙套开始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岁岁平安重生七零:糙汉老公掐腰宠官途,搭上女领导之后!鱼目珠子(高干1v1)投喂流放罪臣后,她被迫现形了被嫡姐换亲之后见微知著(弟妹 H)他说我不配触手怪她只想生存千里宦途在北宋当陪房穿书后成了狼孩龙凤猪旅行团他的暗卫婚后心动:凌总追妻有点甜我的年轻岳母骤落
书友收藏:听说你暗恋我七零大杂院小寡妇撒野他说我不配开局一杆大狙,爆杀十万鞑子大王万万不可!触手怪她只想生存官途:权力巅峰吃了肉,就不能吃我了认知性偏差官途,搭上女领导之后!我的年轻岳母诱奸儿媳见微知著(弟妹 H)官婿美人香全文完结官路浮沉乖戾病(骨科高h)官场:救了女领导后,我一路飞升在北宋当陪房云婳谢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