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功落在后面,瞪了赵昌一眼,低声道:“皇上累了一天了,门都没进呢,你急什么!坤宁宫那位又不是头一天不虞了,就不能等皇上喝口热茶喘口气吗?”赵昌见胤礽已经拉着鄂伦岱进殿去了,方才附耳道:“我问过太医,太医说,这次是真的不好,应该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梁九功大惊:“禀告了太皇太后没?”“太医让人去回过话了,太皇太后叫放舒舒觉罗氏出来陪着皇后,此刻人已经在坤宁宫了。”赵昌回道。“哎呀,那我赶紧跟着去伺候着。”梁九功再不啰嗦,快步跑了过去。那舒舒觉罗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别再惹恼的皇上,叫皇后娘娘走得不安心!康熙大步迈入钮祜禄皇后寝宫的时候,舒舒觉罗氏正趴在床边哭。康熙瞬间怒气上头:“哭什么哭,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谁给她放出来的?!”在宫里,奴才们是不能随便哭的,因为不吉利。特别是主子病着的时候,不但不能哭,还得笑,这样既能叫主子看着心情好,也是讨个好意头。只有等主子没了气,伺候的奴才们才必须得哭出声,这时候不哭的,才是罪过。舒舒觉罗氏虽然是外命妇,在宫里一样要守规矩,只是她是钮祜禄皇后的亲额娘,伺候的奴才们知道不妥,但也不敢多劝。眼见着康熙要发火,梁九功赶紧过来禀道:“皇上,是太皇太后念及她是主子娘娘的生母,下令让她来多陪陪娘娘的。”康熙闻言一愣,正要出口的呵斥又咽了回去。即便不问太医,单凭太皇太后突然插手此事,康熙也明白了,钮祜禄皇后是真的大不好了。康熙没空理会舒舒觉罗氏,叫人将她带出去洗干净,自己则是坐在了钮祜禄皇后的床边,掀开被子,去握她的手。她原是娇生惯养的,一双小手软乎乎的,甚是圆润可爱。可如今再一握,却是干枯消瘦,仿佛没了生命力的枯枝。“嘎珞,醒醒,”康熙将钮祜禄皇后的手团在掌心,“朕来陪着你了。”半晌之后,钮祜禄皇后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康熙的眼神里仿佛带着笑,却又只是看着,一句话不说。“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趁着钮祜禄皇后还有神智,康熙问出了他不想问却不得不问的话,“还是想见什么人呢?你但有所求,朕都应允。”钮祜禄皇后的反应很慢,似乎思索了良久,才道:“阿玛,阿玛——”康熙听懂了:“你想为你阿玛立祠?”为遏必隆立祠之事之前钮祜禄皇后就求过,但那时康熙并未允准,还怪她不该多管外面的事儿,如今见她临了还惦记着,却点了头。“好,朕答应你,下个月选个好日子,为你阿玛立祠,你好好养着,若是能起来了,朕带你去看,如何?”钮祜禄皇后眨了眨眼睛,又道:“弟弟——”“你弟弟法喀已经承袭了你阿玛的爵位,朕打算先叫他去军中历练两年,他性子弱,得叫他自己立起来,”康熙柔声给钮祜禄皇后说着,“你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如今还小,等过两年,朕亲自为她选一个好夫婿。”钮祜禄氏皇后摇了摇头:“叫她,进,宫。”康熙愣了一下:“你想叫你妹妹进宫?她才十岁!”
钮祜禄氏皇后有些着急,却又说不出话来,她的陪嫁宫女跪下道:“回禀皇上,我们主子是担心二小姐在家里受欺负。侧福晋她,她怕是不能回府了,国公爷又要出去历练,二小姐一个人在嫡福晋手下讨生活,我们主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康熙看向钮祜禄皇后,却见她目带忧伤,满眼是泪。她该是清楚是舒舒觉罗氏害了她,所以她也没替舒舒觉罗氏求情,而是想为妹妹求一条生路。舒舒觉罗氏为了给儿子争爵位,连皇后的性命都敢拿来赌,更别说是小女儿了,只怕那姑娘留在公府,总有一天也会步上钮祜禄皇后的后尘。“好,朕答应你,”康熙终是点了头,“梁九功,叫人去接二小姐进宫,就说朕叫她来陪伴长姐。”钮祜禄皇后松了一口气,又昏了过去。康熙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转头看向太医。太医跪下回道:“皇上,娘娘气血已尽,药石无灵,只怕,就这一两日了。”康熙握紧双拳,闭上了眼睛。他恨舒舒觉罗氏给钮祜禄皇后滥用虎狼之药催孕,也怪自己顾虑太多,没能一开始就舍去这个孩子。若发现有孕之时他能更果断一些,直接送走这个孩子,那即便钮祜禄皇后会恨他怨他,至少她能好好的活着。或者,他若没有心软,当初就听太皇太后的,一碗药绝了钮祜禄皇后怀孕的可能,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的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钮祜禄皇后崩于坤宁宫。距离她封后,不过短短半年。康熙哀痛,辍朝五日,为皇后治丧,并加谥号:孝昭皇后。慈惠爱亲曰孝,圣闻昭达曰昭。昭,亦有明澈之意。康熙觉得,孝昭皇后在最后的几个月里,大彻大悟,如明澈之水,看透了世事人心,不再为繁华所困。那样的孝昭皇后,终于有了康熙心中一个好皇后该有的模样,康熙永远不会忘记她临终前拉着他不舍的眼神极尽温柔,在他心里,孝昭皇后本就应该是那样的女子。紫禁城里再没有人敢说起孝昭皇后初进宫时的轶事,骄纵明媚的钮祜禄嘎珞,最终也变成了所有人口中慈惠昭达的完美皇后。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记得,钮祜禄嘎珞也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也曾经清澈愚蠢,但又着实可爱。胤礽跟孝昭皇后并没有太多接触,唯二的私下相处还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但他记忆里的孝昭皇后是鲜活的,独特的,而不是跟他亲额娘一模一样的菩萨。“乌库妈妈,为什么人没了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呢?”胤礽窝在太皇太后身边问道。太皇太后摸着胤礽头顶为孝昭皇后守孝长出来的毛绒绒的发茬儿:“因为他们不能再为自己说话了,所以任凭别人怎么说,他们就只能是什么样儿的。”“那我以后要写一部自传,不能叫旁人胡乱评价我。”胤礽如是说道。他自问不是圣人,再加上注定跌宕起伏的一生,留给后世的评价,肯定是毁誉参半。可不管是过誉还是诋毁,他都不想要,他希望后人在提起他时,无论好坏,说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