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无奈地看着她,“那怎么办?为了一只虫儿,像处置慈宁宫那两个嬷嬷似的处置了她?”月徊虽心里不痛快,但真要弄出人命来还是不大落忍,他这么一说,她自行就消了气,别别扭扭说:“还是算了吧,不过是只蝈蝈……”言罢在南炕上坐了下来,“哥哥,您吃了么?”梁遇说没有,“你留下吃吧,回头我再送你回他坦。”见她还是闷闷不乐,起身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御前那几个女官是伺候皇上的,没有皇上发话,我也不能随意动她们。倘或是小打小闹,你包涵些,宫里不能样样较真儿;可她们要是办得出格了,你大可告诉我,我自会收拾她们。”月徊想了想,倒又讪讪笑了,“她们觉得我是来争宠的,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只好拿我的蝈蝈撒气。其实我知道,您听说我的蝈蝈叫鸡吃了,您也暗自高兴,谁让您怕虫呢。”梁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谁说我怕虫,我只是不喜欢罢了。”月徊嬉皮笑脸,“真的么?那您明儿给我买个新虫回来,怎么样?”他不想搭理她了,坐在案后翻着门禁册子道:“明儿有馈岁宴,十五还有亲政大典,我这几天没空,等得了闲再给你买。”月徊嘟嘟囔囔抱怨,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今儿闲了一天,皇帝忙于上奉先殿和宫里城隍庙祭拜,没顾得上她,所以一下职她就跑到这儿来了。瞅瞅他,她把手肘撑在炕桌上,说:“哥哥,您今儿忙什么了?我中晌过来,您上哪儿去了?”梁遇垂着眼道:“上东厂办案子,那两个黄陂书生画了押,把身后的乱党都供出来了。”月徊哦了声,“那下半晌呢?您怎么一个人出去了?以往您出门,不得前呼后拥带上一大帮子嘛。”梁遇手上顿了顿,上盛府的实情不能告诉她,只得含糊敷衍,“有件小事要处置,出去了一趟。”谁知一抬头,月徊那张脸就撞进眼里来,她神出鬼没地,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案前,眨巴着眼睛说:“我从您脸上看出了心虚,您到底上哪儿去了?该不是上徐府,会皇后娘娘去了吧?”梁遇心头一跳,不自觉往后让了让,“别见天的胡说八道,我几时会皇后去了!”她说是吗,拿手撩了撩乌纱帽上垂挂下来的穗子,“您瞧我,瞧见什么了?”她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不知又在琢磨什么。梁遇蹙眉打量她,终于看见她腕上的碧玺手串,那是他年三十送给她的压岁礼。碧玺色彩丰富,一个个剔透的珠子衬着白净的肉皮儿,看上去玲珑可爱。他嗯了声,“好看。”结果她绕了一圈,又绕到他独自出门的因由上去,凑近了说:“您到底干什么去了?来小声儿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可是最不能告诉的就是她啊,梁遇挪开了视线,“以后再说吧,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的。”月徊讷讷道:“听着影响怪长远的呢,还要以后。”他没言声,暗里叹息,人心是会变的。一旦戳穿了真相,那兄妹之间还能不能这么亲厚,谁知道呢。夜里吃晚饭的时候他也试着问她,“如果你没有哥哥了,会怎么样?”月徊嘴里叼着水晶肴肉,惊恐地望向他,“好好的,怎么就没了?您要上哪儿去?到了天边您也是我哥哥啊,难道您不要我了?”梁遇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找见哥哥,会怎么样。”月徊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您不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哥哥,大不了一个亲人也没有,就和小四相依为命,也没什么。可您既然找到了我,又说没有哥哥会怎么样……”她嗫嚅道,“您可别吓唬我,大过年的,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是啊,他是有些糊涂了,这些话对她有什么可说的。他的身世弄清之后,无非让她从有亲人,再次变成孤身一人。原本她在码头上胡天胡地,虽然缺吃少穿的,但她自由,也许会遇见一个不错的人,有另一番不错的前程。可他认回了她,把她带进宫来,要是他现在抽身,她会变成什么样?其实说到底,也还是自己胡思乱想,一日做了家人,那终身都是。他看着她长到六岁,又从他手里弄丢了她,这么深的渊源,哪里是说抛下就能抛下的。可是月徊经不得他吓唬,梁遇所处的位置,闹得不好就有性命之忧。外头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朝中又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啊,他一说这话,她就觉得要出大事儿了。这回是连饭都吃不下了,她搁下筷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轻声说:“哥哥,您要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一定要告诉我,咱们不兴报喜不报忧那套。这两天我瞧您神神叨叨的,是不是接了棘手的差事,危及了您的地位或者性命?要是,您可得告诉我,我不愿意哪天从别人那里听见,说我真没有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