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远心头酸楚,旁人看他风流倜倘,身份高贵,实际上每日里除了醉生梦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家中有钱有势,他却身不由己,连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妻妾一个一个娶进门,竟都是权势结交,自己想要轻松一下,还得出门去青楼妓馆……
他垂下头,掩住一腔黯然,半晌才抬起头来,又向胡生邀酒,两人直喝到酩酊大醉,尽欢而眠。
次日罗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块大青石上,他的马正在不远处吃草,空山寂寂,四野无人,昨日的种种,竟似一场幻梦,他怔忡半晌,突然摸到手边一卷素帛,打开一看,正是杜氏夫人所做书画,墨迹俨然,证明他脑海中的印象并非是梦。
然而胡生何在?自己又为什么睡在树林边缘?杜氏何在?那温柔娴雅的身影,如何能再得见?罗远登高远眺,扬声呼唤,东寻西找,却觅不到半点头绪,只好垂头丧气地下山回城。
一路上他无数次把怀里的画卷拿出来看,好证明自己昨晚并非做梦,一遍遍回想杜氏的音容笑貌,倾心不已,颠倒无法自持。
回家之前,他特意来到京城装裱字画最好的致远斋,吩咐把这幅画细细裱起,配了上好的沉香木卷轴,望着悬在墙上的书画双绝,他神思有些恍惚,仍在回味昨日受到的温柔款待,是耶非耶?无法判断。
突然听到一声惊咦,接着有人走上前去,细看墙上字画,随即转头大声问道:“这是谁的画?”
店中伙计忙道:“是罗小公爷带来的。”
那人瞪眼道:“哪个罗小公爷?!”
伙计悄悄一指,罗远便和那个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吃了一惊,罗远略觉尴尬,那人却勃然大怒。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却是杜府大公子杜慬。
杜罗两府自从七年前吟霜退婚一事,早已势同水火,直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不想今天出其不意,竟在这画斋中碰了个对面。
杜慬冷笑道:“罗公子好手段,竟做起盗墓贼的勾当!”
罗远吃了一惊,怒道:“此话怎讲?”
杜慬一指墙上的画,森然道:“这画本是我家小妹所做,数年前随她入土,如今却怎地跑到罗公子手上?”
罗远大吃一惊,喝道:“胡说!”
杜慬道:“我胡说什么,你看看这落款,那还有假么?”
罗远忙凑过去细瞧落款的小字,果然是彖书的“吟霜”二字,更令他惊出一身冷汗的是,落款的时间,竟然……是七年之前!
难道说,昨日的奇遇,竟然是……罗远打了个冷战,面如土色,两腿发软,险险便要晕了过去。
杜慬还在一边愤愤不平:“想我家小妹是多么温柔多才的一个好姑娘,偏生天不假年,被你活活气死,哼,她泉下有知,必不会饶恕于你!”
罗远想到由于自己暗中陷害,吟霜失明而被退婚,据说她心高气傲,竟是活活气怒而死,那……自己这罪过,可委实推托不得,他越想越怕,眼见得那幅字画黑白分明,似乎杜家小姐的面容从中浮现出来——果然便是胡生之妻杜氏!
罗远大叫一声,夺门而出,仓皇逃回自己家里,大病一场,数月方愈。
病中他前思后想,越想越不对劲,满腔的疑惑无法开解,终于带了数名家将下人,赶到西山之上,循记忆去找那座山间宅院,然而山路迷转,竟是遍寻不见,直到暮色苍茫,峰回路转,才突然发现一排长长的枫林,直似一道高墙,枫叶早已落尽,满目萧瑟。
“是这里了!”罗远大叫,催马过去,转过高树,记忆中的院墙并未出现,却有一丛已经枯黄的竹林——其后一道花篱,也已枯败,再向后,赫然一座高坟,坟前石碑上刻着几个字,罗远一见,大叫一声,倒撞下马。
众从人抢上扶起,只见他脸色腊黄,气息微弱,竟已昏厥过去,再看那碑上文字,简洁明了——杜氏吟霜之墓。
番外二
“原来是他。”吟霜淡淡地道,望着手中轻雾缭绕的茶盏,默默出神。
周谦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脸色,微笑道:“当初我说过要教训教训他的,总不能让他平白欺负了我周谦的妻子!”
吟霜瞪他一眼,冷道:“我还奇怪,为什么你后来要我在画上题了吟霜的落款,日期还要写七年之前,原来……哼!”
周谦嘻嘻哈哈,顾左右而言他,门帘一挑,杜慬踱了进来,满面笑容,甚是得意。周谦跳将起来,笑问:“大哥,把那小子摆平了?”他和吟霜坐在内室,一门之隔,自然把外面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
杜慬傲然道:“那还用说!”
“他没起疑心么?”
“哼,我一指给他看吟霜的落款,顿时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就逃走了,哪能有什么疑心!”
周谦大笑,抚掌道:“大哥出马,那还有错儿!我就说非得把那小子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吟霜恼他出言粗俗,皱起了眉,起身给大哥让座斟茶,杜慬见到妹妹微微隆起的肚腹,满腔的欢喜登时变做恼怒,狠狠瞪了周谦一眼。
周谦知他恼自己先斩后奏,没带吟霜回京城来成亲,现在弄个既成事实,一家三口回到杜家,让杜家人想反悔都没机会。
嘿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周谦暗中得意,天知道自从成亲之后他有多么“勤劳”,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吟霜的肚子盼大了,呵呵,然后他才同意吟霜的要求,送她回娘家省亲,顺便向杜家父母请罪,再悄悄在岳家补办一个迟到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