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也只有吟霜这样把世俗礼法全不看在眼里的女人才敢这么想,再说,也是因为吟霜出身仕宦之家,自己拥有大量财产,不必依靠男人生活,否则的话,她便再有高洁雄心,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了。
联想到自己的情况,晚晴心中暗暗叹息。她家境清贫,又无兄弟姐妹,为奉养祖父母、父母天年,耗尽了全部家产,后来全凭她勤勉地做些女红贴被家用,又依靠“孝女”的令名博得邻里们接济,才能平平安安地把几位老人都服侍终老,让他们享有虽不富裕却温暖幸福的晚年。
然而晚晴自己,不但错过了成亲的最佳年龄,而且在父母死后债务缠身,连祖上传下的两间小屋也抵让给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不得不投身豪门为佣,谋个生存之路,她自幼亦是饱读诗书的,能文善画,才思敏捷,却只因出身低微,又容貌丑陋,致使半生坎坷,境遇凄凉。
晚晴的种种为难之处,吟霜自然不知,她待晚晴并不似下人,晚晴对她亦极亲厚,两个人相处融洽,便如亲姐妹一般。
“虽说周公子也不看重世俗礼法,不过还是注意一点,免得让人误会。”晚晴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该提醒吟霜一下,虽然她本人看不见,但周谦看吟霜的眼光却越来越是不同,晚晴比吟霜年长得多,阅历丰富,知道他是动了心,不免担心起来。
吟霜皱眉道:“误会什么?”
晚晴叹了口气,这个吟霜啊,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偏就在情之一字上最是迟钝。
“周公子他……好象喜欢你。”晚晴决定还是把话挑明,免得她再装糊涂,照吟霜刚才那种说法,她是不理会世俗理法的,也不在意婚姻,她不会委屈自己去依附某一男子,为他操心劳力,但再这样下去,若周谦是真的生情动意,想跟吟霜百年和好,却不免要伤了人家的心。
“他?”吟霜冷笑一声:“他怎会有这种想法!”
晚晴奇怪地看着她,心想男人喜欢一个女子,难免会想娶她为妻,一世相依,这有什么奇怪的?
吟霜却道:“他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他也配有这样的奢望么?”
钟情
晚晴一滞,心下泛起淡淡的苦味,轻轻叹了口气。吟霜出身名门世家,父亲是尚书,母亲是郡主,外祖家是世袭郡王,祖父家是三朝重臣,几个兄弟亦都在朝中、军中为官,她素习教养里自然是高人一等的,这习性在近几年收敛得多了,但……骨子里的高傲,怕是不易改的了。
吟霜转过了话题,谈起自己新做的诗,晚晴没有搭话,想起当初介绍吟霜认识陶显的情形。陶显家是本地乡绅,虽有贤名,却无功名,若在从前,是绝无机会跟吟霜结识的,因为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相识之后,吟霜因景仰陶显的才华,一直对他颇为尊敬,但做事免不了还带着些豪门习气,她家里年年流水介送来各种名贵药材、滋补圣品、华贵器用,她便大方地转送其中很大一部分给陶显,其实陶显生活俭朴,向来很少用这些东西,晚晴暗中劝过吟霜,她却执意要送,果然陶显并不喜欢,婉转拒绝了,甚至有一段时间故意跟她们疏远,鲜少往来。
吟霜很不高兴,却不能理解陶显为何如此,后来还是晚晴忍不住对她说,陶先生又不是她家的清客,自然不会接受她的供养,何况这么些年来,陶显的生活早已安排得井井有条,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平淡从容,更何况,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即便想要送礼,也得恰到好处地送人家需要的礼物,并且礼数周全,不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否则的话,再厚重的礼物也带了鄙薄的意思,哪个有气节的人会要?
吟霜听了,沉思良久,这才改了动辄送礼的习惯,只吩咐晚晴留意陶显学堂里需用什么东西,三不五时地买些笔墨纸砚之类的文具赠予家境清贫的学生。陶显这才高兴,恢复了定期来探望吟霜,并耐心教她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运笔书写,这是吟霜在目盲之后恢复的第一项独立能力,心中的激动无以言喻,对陶显的敬重更深了一层,并且渐渐可以正视自己是盲人这一事实,开始用这种新的身份认真生活。
晚晴想到这些,暗中摇了摇头,吟霜的大小姐性子,只能受到挫折之后才会慢慢改变,否则的话,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的,现在,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只希望……周谦能够坚持下去。
晚晴自知相貌丑陋,情路无望,早已死了出嫁之心,却真心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特别是吟霜,与她相伴五年,她知道这个面冷骄傲的姑娘其实心地善良,又极有才华,非常希望她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晚晴比吟霜大了八岁,人生阅历更是丰富了不止一倍,日常相处时,常常感觉自己亦姐亦母,对她怜惜疼爱到了极处,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希望她永远过得开心幸福。
只是,吟霜自目盲之后,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无论晚晴怎么劝,也不肯重回父母身边,又实在因为被退婚之事寒了心,再加上新近被陶显所拒,所以吟霜现在对婚姻之事,简直是深恶痛绝,闻之侧目。
“唉,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不知,周谦有没有这个耐心?而吟霜,又有没有这福分?”晚晴感伤地望着吟霜,心中默默祝福。
周谦并不知道吟霜的心思,其实他并没有多少跟女子相处的经验,他自幼失怙,自记事起就不停地流浪,生存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填饱肚子——这并不容易,特别是在西域荒凉之地,他吃过的苦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