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反正大哥对你放心得很,这帐么……”
“正因为魁首信得过我,席某才越发不能懈怠,一定要协助堂主做好管理天然居的工作,接受堂主的监控,不辜负魁首的信任。”席舒态度十二分诚恳,张口闭口抬出魁首这座大山来,压得周谦没话说,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再去看帐本。
这一耽搁便过去了七天,等周谦终于从数字的苦海中挣脱出来,立即便拉席舒到午阳山上去郊游。
当然,郊游是个借口,周谦不过是要再去找吟霜姑娘试验一下自己的易容术罢了。
秋风送爽,满山青叶泛点红黄,浓翠的山野开始变得色彩斑斓,席舒兴致勃勃地观赏美景,感慨万千,想他席二公子诗酒风流的日子久已不在,每日里埋头于经营计算,唉,悔不当初啊,谁叫他一时气盛,跟周谦打那个赌呢?瞧,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入这个奸商的手心,至今不得脱身!唉,若早能忍一时之气,现在他还过着风花雪月的好日子哩,哪用替这个笨蛋打理生意?他瞪了身边的周谦一眼,心中好生不满。
周谦无辜地眨眨眼,态度温顺——因为他现在一身青衣小帽,正扮做席公子的书僮哩。山上往来游玩的人不少,许多年轻女子看到眉清目秀、儒雅蕴籍的席舒,都向他微笑,有胆大的还丢了鲜花香果过来,不多时周谦的两只手都拿不下了。
“想当年潘岳出洛阳,花果满车的盛况也不过如此吧?”席舒得意洋洋地摇着折扇,嘿嘿,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了呢,他桃花眼四处放电,周谦恼火地扯着他道:“人家有车,我可只有两只手!”
又有人送来野花一束,席舒见他实在无处可拿,便挂在了他颈上,嘻笑道:“除了手,还有别处可用嘛。”
周谦忍无可忍,扬手将花果扔飞了满天,待围观众人眼光从空中落到地上,已经不见了两人踪影。
“我说,你跑到这么荒僻的地方做什么?”席舒被周谦拖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远离了游人众多的前山,深入到林深草密的后山来,忍不住询问。
“那个盲姑娘就住在这里啊。”周谦松开手,一指不远处露出的灰色屋檐。
“奇怪,一个姑娘家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席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突然惶惑地盯着周谦问:“不会是妖狐鬼怪吧?”
周谦气结,怒道:“你才见鬼了!不过是个普通的失明女子,她还到咱们饭庄吃过饭呢!哼,你那个宝贝涵一做的菜,人家还给挑了一堆毛病!”
“什么?她竟敢说涵一做菜不好?”席舒心里老大不痛快,那可是他的涵一啊,他费尽心血才从京城拐来的绝世名厨,竟然被一个目不见物的女子小瞧,哼!
“也没说不好,只是说他的菜一味偏淡,不能适应各种顾客的需要。”周谦解释道。
“哼!”席舒心里虽然有些赞同,嘴上却不肯承认:“涵一的手艺连皇上皇太后都赞不绝口,她一个小小山野女子,又懂得什么!”
周谦咧嘴一笑道:“山野女子?一会儿叫你见见,我可不觉得她是山野女子。”周谦心想:有瞎了眼还能写狂草的山野女子么?他是连正楷都写得七扭八歪的人,对能琴能书的吟霜小姐打从心眼儿里敬佩。
两人走到宅园之外,扣门求见,过了好半晌,才见那扇脱了漆的大门开了半边,一个枯瘦的老头子探出头来问:“什么人?我家主人不会客。”
“游山客人,迷路口渴,还望老丈赐一碗水。”席舒客客气气地道,那老头看他一派斯文模样,先自有了几分好感,便道:“请稍等,我拿水来。”
两人料不到人家竟连门都不让进,顿时大眼瞪小眼,周谦使个眼色,席舒会意,诚恳地躬身道:“小生实在疲累得紧,不知可否在贵宅歇息片刻。”
老头一瞪眼道:“我家主人不会客。”说着便要关门,周谦忙伸手轻轻抵住门板,微笑道:“大叔,我家公子是读书人,身子弱,今天走多了山路,已经不能支撑,还望老丈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厅中休息一会儿,不打扰府上主人也罢,不然我们一定走不下山的,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小人非被被老爷打断腿不可!”
他口气谦逊热络,又带出几分可怜,那老头犹豫了一下,道:“那我搬凳子出来给你们坐。”正说着,院里有人问:“老陈,门外是谁?”
老陈忙答:“游山的客人,迷了路走到这里,想讨口水喝。”
那女子道:“既然如此,请人家进来奉茶休息,别怠慢了。”周谦认得她的声音,是那个丑女。
老陈应了一声,将二人让进大门,席舒一抬头,先对眼前景致赞了一声,接着打了个寒噤,原来第二眼便看到了那个丑女,还真是……丑得让人心寒哪……
丑女分明看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却只做不见,笑吟吟地福了一福,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难得公子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请喝杯清茶,歇息片刻,还望不要嫌弃。”
席舒听她吐属文雅,倒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回礼道:“多谢姑娘,叨扰之处,贤主人勿怪是幸。”
丑女微笑道:“我并非此间主人,公子不必客气。我家小姐不便见客,请公子与尊介入堂中休息,茶点即刻送到。”说罢转身去了。
席舒见她行止颇有风度,若非身形矮胖、面目丑陋,倒也像个大家闺秀,只可惜……
喜爱一眼看上去就美的事物,是人类的天性,不像喜爱德行的美那样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席舒自己生得好,自来喜欢赏心悦目的美人美器,虽不至于看不起丑陋之人,却也不愿亲近。周谦却对美丑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喜欢千变万化,或俊或丑都是表象而已,是最做不得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