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随着一场大雪,九十年代终于拉开了帷幕。早上,元棠一起床就看到外面银装素裹,院子里的树上都堆了一条粗粗的白色雪线。元棠给自己裹个严实,一个人不想去?堂屋,就干脆就着锅台吃热饭。昨晚上做的烧鸡,热了一遍吃更香。辣椒和醋烹出酸辣炝锅味,把昨晚上没用完的几样菜放进去?,烩成?一锅酸辣汤,临出锅前勾个芡,香浓酸辣,这种?天气喝上一碗就暖呼呼的。吃完就穿的暖暖和和,把院子扫干净。干完了家事,她突然有点茫然。忙的时候太久,她都有点忘记自己怎么放松了。元棠进屋拿了五十块,想了想又拿了一百。揣着钱,她漫无目的的出门了。初一街上没多少人,初二开始,街上人就多了点。县城的电影院自从包给私人,现在初二就开始营业,放的都是些?老片子,但还是很多人来看。还有贸易园下?面的录像厅,也?有不少人。元棠买了一张票,进电影院看了一场老电影。平平无奇的剧情,还有不少人在电影院里嗑瓜子,那磕巴磕巴的声音,元棠就是想进入剧情都进入不了。就这样捱了几天,元棠终于等?到初五。她早早在车站等?着胡燕,两人一起往蔡州市赶。过了年的生意自然没有年前的生意好,元棠和胡燕守着店,对着空荡荡的大街,每天就琢磨吃什么。胡燕店里有好几个款没了,她寻思着这几个款年后?还能再卖一段时间,就打电话给省城的说让顺带捎货来。电话刚打过去?,就听见对面人声鼎沸。胡燕咋舌,现在才初几啊,省城那边就已经?这么热闹了?对面的档口老板嗤笑:“别说是初几了,我大年初一都在这儿呢。”胡燕挂了电话跟元棠惊奇道:“说是怕档口的货丢了,只能留个人在那儿看店。说年前那边就有好些?个档口被人晚上砸了,货全丢了。”胡燕一说,元棠才觉得自己也?是疏忽大意,每年的年底,都是恶性事件频发的时候。尤其现在没有监控,连个卷帘门都没有,谁要?想闯空门,砸了锁就能进来。两人都后?心发凉,偏也?没有合适的办法。直到胡燕隔壁的店铺老板一语点醒:“咱们这条街有啥好偷的,人家要?偷也?是去?偷大店。你?们不知道年前百货大楼的金店被人偷了吗?好像说偷了老多金子了,我估计得有个几十万!”元棠和胡燕年前走的早,还真不知道。不过,几十万这个数字还是让人不寒而栗。胡燕缩了下?脖子:“乖乖,几十万!我这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她忙半年也?就几千块,一年能净落一万都是排场人了。几十万,她一辈子都难挣到。现在一套房子才多少钱呢,几十万,那就是几十套房子啊!这么多钱,她连续干几十年才才有。更别说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意能做多久,兴许过两年就做不成?了。元棠听的心情很复杂。她想说,你?真是太忽略了通货膨胀了。过去?的两年,在很多地方?,物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进入九零年,这个速度只会更快。果不其然,开学没多久,元棠就发现食堂的饭菜统一涨价了。虽然只是几分几分的涨,但在很多学生那里,这已经?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开学没多久,白老师找元棠去?办公室。“学校有几个资助名?额,能把学费给报了,一个月还有五块钱的补助。”元棠没怎么考虑就拒绝:“老师,我现在不太需要?这笔钱,你?把钱让给更需要?的同?学吧。”白老师有点惊讶,这个名?额是文科理科重点班各三个,本来这种?名?额都是给高三的,毕竟临门一脚因为家境读不下?去?,也?会是学校的损失。但是今年学校的食堂涨价,短短一个月,高二就退学了三个。学校衡量了一下?,决定在高二也?加名?额。可加了名?额,对理科一班来说,这三个名?额也?根本不够分。白老师是看在元棠成?绩很好,又足够上进。再加之她进学校就开始想着做生意,一定是很困难,这才给元棠留了一个名?额。万万没想到,元棠竟然直接拒绝。白老师皱着眉:“元棠,你?要?知道你?马上就高三了,高三要?晚下?课二十分钟。你?的那个小生意会做不下?去?。”这也?是她为元棠争取的主要?原因。今年因为高二也?有名?额,很可能下?半年高三就会直接沿用高二的名?额,元棠现在拒绝了,后?面高三如果钱不够怎么办?元棠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老师,您放心,我高三肯定会专心学习。”“我有存款,这个钱我不要?。”元棠拍着胸脯下?保证,让白老师相信她,她存够了高三的上学钱。白老师松了一口气?,眼中盛满赞赏的目光。像是元棠这样有钱就直接拒绝的人还是少数,换了别人,宁愿自己少掏钱也?不会说自己能负担。一个月五块呢,虽然不算多,但对于很多学生来讲,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那好,你?有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元棠点点头。最终班级的三个名?额给了出去?,白老师在讲台上宣布时候,还有人不能理解。要?说全班谁最困难,肯定有比元棠更困难的。但元棠表现出的姿态又让人看不懂。说她没钱吧,她穿戴打扮虽然不怎么光鲜,但却整洁干净。说她有钱吧,她又整天摆摊,风雨无阻。站在街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很多人都没有这个勇气?。元棠的生意做的不错,但理科一班没有几个去?光顾她生意的。心好的同?学是怕她难堪,也?有些?是纯粹觉得元棠丢脸。不管元棠在班里怎么乐于助人,怎么表现和蔼,有一部分人始终觉得她很丢脸。换句话说,如果是自己干这个,那一定是毫无选择。但凡有的选,谁会摆摊啊。所以很多人都猜测元棠应该是没有太多钱,不然她干什么一直这样丢人。这么“穷”的元棠,居然没有名?额?元棠知道很多人在看她,她还照旧埋头看书。赵霞纠结半晌,悄悄跟元棠说自己能让她爸爸妈妈出点力。“去?年你?就帮我很多,我妈妈一直说要?感谢你?。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妈妈是农村信用社?的,不然你?就把这笔钱当做是贷款,你?大学毕业了之后?再给……”赵霞小心的觑着元棠的脸色,生怕刺痛好朋友的自尊心。元棠揉揉她现在明显少了很多肉的脸颊:“好,等?我真的需要?钱了,去?找阿姨办贷款。”上学是不需要?的,但谁说得准以后?呢?赵霞知道自己能帮上忙,开心的弯起嘴角。元棠心中感叹,赵霞现在已经?不会张开大嘴肆无忌惮的露出牙齿笑了。不过现在的赵霞更刻苦,她开始拼命的追赶进度。短短一个月,她的成?绩就比去?年的期末考试高了一百多名?。虽然已经?才高二,但窗外高三学生的百日大会声如惊雷。“拼搏百天,为一个更好的未来!”“此时不拼,后?悔终生!”高考的脚步逐步逼近,在高三学生六月毕业之后?,他们就要?搬去?楼下?,成?为新的一届高三生了。元棠更加认真的对待学习,进入年级前十之后?,她的成?绩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凶猛了。有时候会维持在原来的位次,有时候会进一名?。每前进一名?,元棠都攒着一股劲。但好在她的成?绩终于稳定了,一般都会在前十名?里面,最好的一次都冲到了前五。与之相对的,是文科班的元栋成?绩开始不稳定起来。学校为了区分开优等?生,张贴的榜上只有第一张是年级前三十,第二张是三十一名?到一百名?。文科的前三十,理科的前三十,都是有可能会进入大学的。当然这个大学是本科和专科同?排,里面甚至还有一些?学生出于家境考虑,会选择中专。算上录取的中专学生,一中最关心的就是文理两科的前一百名?。元栋的名?字有时候在第一张,有时候不在。更多的时候是在第一张和第二张徘徊。直到五月份,天气?将要?热的时候,元栋的名?字去?了第三张。****元栋舔着嘴唇,小河村今年有点旱,地里的苗都有点黄黄的,有条件的人家都在地头浇水。从地头的小砖房里扯根线,连上抽水机,顺着耕地往里浇水。这时候正是青麦灌浆的时候,一旦缺水,就是遍地空枇。可元家的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元栋回?了家,听着屋里传来咳咳咳的声音。元德发病了已经?三月有余。年后?他的咳嗽次数就已经?比以前多,赵换娣给他煮了青皮梨,用白糖炒鸡蛋,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点野菊花炒鸡蛋给元德发吃,但元德发就是不见好。上周,元德发更是咳嗽出带血的痰。赵换娣呼天抢地,说元德发该不是得了痨。只有元栋如坠冰窟。元德发得的是肺癌。上辈子他的肺癌是在六年后?发现,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中期,元棠伺候了他几年,最后?动了手术也?做了化疗,依旧没活过十年。元栋怎么也?想不到,父亲在这辈子,居然能提前六年就发现症状!赵换娣哭的起不来。丈夫要?死了,对她来说就是天塌了。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地里还有农活,没了顶梁柱,这不是要?逼死她吗!元栋抱着侥幸心理送元德发去?县城医院检查,这时候的医院没有进一步的化验标准,大多时候看医生的经?验。元德发一到,医生就判断可能是肺癌,让做个胸透。等?片子出来,基本确定了。“肺癌,应该是中早期,你?们要?是想进一步确认就去?市里做个详细点的检查。”元栋木木的问医生:“化验确认后?怎么治疗呢?”医生眼神中带着悲悯:“要?么积极治疗,要?么保守治疗。”积极治疗,怎么个积极?别累着别操心,去?医院开药,看能不能手术。保守治疗,除了后?面那几条,就做前面的第一条,别累着,看有没有能力供点药,在后?面就是看情况了。元栋走出诊室,元德发坐在长椅上,等?着儿子出来。他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偶尔还要?咔咔咔的咳嗽几声。赵换娣既想过来给他拍背,又怕的很,整个人都恨不得大哭一场。元栋不想跟父亲说,上辈子他们姐弟几个就是约定好了,不跟父亲说真相。癌症这种?几乎是宣判死刑的病,最忌讳就是病人丧失求生的意志。所以一家人都瞒着,瞒到父亲去?世前半年。可这辈子,元栋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不说。赵换娣不是个能商量事的,上辈子就是连带她一块瞒着。两个妹妹还小,拿不了主意。最小的元梁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个孩子。元栋抿着嘴,如果大姐在……他苦涩一笑。到了家,他斟酌了半天,元德发也?异常的沉默。终于到了晚上,元德发张口问了。元栋说的很含蓄,但癌字一出,元德发就老泪纵横。元栋咬着牙:“爹,你?放心,我会尽力给你?治的。咱们一家子这么多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治好你?的。”元德发摇摇头,心灰了大半:“算啦,别折腾了。”活到现在,他觉得命就是命,命压下?来,谁也?扛不住。只是他不甘心,如果自己走了,留下?这一家子妇女孩子要?怎么办呢?他摸着元栋的头发:“儿子,你?好好读书,一定要?读个人样出来。爹最大的想头就是看着你?考上。”元栋哑声喊了一句爹。他恨这无常的命运,为什么给了他这样多的遗憾和磨练。难道他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为什么就非要?这样一次一次的为难他。他像个拉着铁犁的黄牛,一次又一次的被扯倒在地上。元德发病了,赵换娣干不了活,于是在这年的六月份,元柳也?离开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