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又行经了东平县、南平县,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最後回到了元家母女所居住的宛平县,已是游学
对年迴来说,读书识字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的奢侈。有时出门卖菜,行经学堂门口时,见到一颗颗摇晃的小脑袋与琅琅的读书声,心中总涌起无限艳羡。但也明白读书对他而言是连作梦也不敢想的事。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饱自己以及家人的肚子,光这样已是千难万难,哪敢妄求其它?
此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黄沙路上,马车中,手拿一把教尺的元初虹正在怒吼她那个好玩好动的小弟:
「元再虹,你猪啊?不对!猪都比你聪明,教了你那麽多天,你居然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元再虹-三个字只会写个-元-字,真是气死我了!」啪啪啪三下,直敲向小弟的笨脑袋。不算痛,但很大声。
胖敦敦的元再虹在有限的空间里又叫又跳的爬来爬去,最後缩在年迴身後扮鬼脸。
「出来!」元初虹叫。
「才不要,你会打我!」元再虹当然死不肯出去。
「可恶,别以为我治不了你!」双袖挽高,元初虹叫道:「年迴,你让开,别挡我的路!」
「我……我……」怎麽让啊?他已经缩在最角落了,而且他正在修补这边破掉的口子,如果离开了要怎麽做事?
觑了一个空档,元再虹钻过年迴腋下,像颗球似的滚到前方,找老娘当救兵去了。
元初虹气忿地叫:
「给我回来,气死人了!」她跟著爬过去。
「好啦好啦!你叫了一早上,没把再虹叫听话,反倒我这耳朵都快聋了。你就歇歇吧。」元大娘受不了的说著,两个孩子吵得她犯头疼,只求得到片刻安静。
「可恶!」恨恨的拉下布帘,不想看到小弟那张顽皮的脸,兀自靠在窗口边生闷气。
年迴修补好了马车角落的破洞,接著拿过针线篮,开始缝起鞋子。别说这是元大娘要他做来抵车资的了,一想到自己卖不出去,成日消耗著人家的时间与食物,心下也是过意不去,做些针线来相抵,至少能少亏欠一些。只是,心神总是怎麽也集中不了,不时偷觑著被丢在地板上的书帖与本子,流露著自个儿也无所觉的渴望。
元初虹将小几上的黄沙拨回平整的模样,决定不要理那个笨弟弟了,自己看书学字去。伸手拿书时,不经意看到年迴正对著她的书发呆,开口问道:
「你想学识字吗?」
年迴一怔,低下头,像是很勤劳於工作的样子。喃道:
「我……我不会……」被针扎了好几下,不敢吭声,只能细细的抽气。
「学了就会啦。」元初虹在黄沙上写出两个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你过来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终究抑制不了求知的渴盼,他放下针线,身子挪到桌几边,看著黄沙上那陌生的字;他不认得它们,它们却是他的名字,好稀奇哪……
「这叫-年-,这是-迴。笔划是这样的,由左向右,由上而下。来,跟著我写。」
毫无自信的手指颤抖著在沙子上划出歪斜的字迹,跟鬼画符有同工异曲之妙,让他窘得差点埋回针线篮中躲羞,没脸见人。
元初虹努力聚起所剩无多的耐心,平板道:
「再来,多写几次就会了。你的名字才两个字,很容易的。」
「我!不行……」
教尺火爆一拍,重重打在窗框上,教年迴悚然一缩。
「给我写!」她的睑色很狰狞,一股子火全冒上来。
「……是……」嗫嚅畏怯地应著,伸出食指——
年、迴,年、迴……
年年年、迴迴迴……
十遍、二十遍、一百遍、两百遍……
教鞭淫威之下,朽木亦能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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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种学习,对初学者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年迴亦然。所以他能体会元再虹为何宁愿被姊姊追著打,也不肯安份坐下来习字。而他又比元再虹不幸一些,因为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毕竟现下的他只是元家的白食客而已,没有任何骄恃的权利。
前去京城的路程约有十七天,一路上他宿在马车上,当元家母子三人到驿站投宿时,看顾马车就是他的工作了。他要刷洗马匹、打扫马车内外,割来一大捆芒车把马儿喂饱,须做的事情并不多,剩下来的时间,他都会乖乖的端坐在马车内,对著一桌黄沙习字。
纵使艰苦,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对元初虹那张强硬的面孔说不之外,他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识得了字,日後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现好,将会有擢升的机会,不识字的人便要吃亏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麽多的,但元初虹有时会这麽告诉他,让他知道识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从心底认真学习,而不是像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给她看。
但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