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松了口气,她对贺重玉耳提面命道:“姑娘,你可别因为年纪小被坏家伙骗了,那些是下五行的东西,清白人家是不会学的。”
贺重玉瞪大了眼睛,她想,有这么严重么?平日里看些闲情话本,要被父亲翻来覆去地唠叨,这事儿居然比她看话本还严重?
日头渐西,河滩上的孩子们也归家了,贺重玉他们已经走在郗宁的街道上,她仍然在思索那个老媪说的话。正好在街头遇见了贺钦,贺重玉飞快地跑到父亲跟前,她说起那个略有奇怪的老人,她问父亲,“什么是下五行?”
贺钦无法和尚且年幼的女儿详尽地说起这些世俗目光,朝廷律法,他只是含糊其辞道:“世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下五行也是人的活法。”他轻轻拍了拍贺重玉的肩膀,“回家去吧。”
看着几个小孩儿像鸟雀一样轻快地消失在郗宁街口,贺钦转头看向身侧的薛县尉:“老薛,县学是真的该早日建成了。”
贺钦突然间就见不得小女儿自由穿梭在郗宁的大街小巷之中,他很怕再这样下去,小女儿会拎着尺规到他面前说,父亲,从今天开始,我要做匠人去了。
薛素风哈哈大笑,他宽慰贺钦:“小孩子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兴许明天就不再念着这事了。”他摊开手,“而且,我们不正是要去县学么?”
早些年,郗宁县连温饱都是问题,更别说兴建起县学了,县中稍有家资的都选择把孩子送到附近的盐宁县读书。近年来,郗宁渐渐富裕,于是作为县令的贺钦也在琢磨,是该建起郗宁自己的县学。他已经考察好了一个地方,是从前一所乡绅的旧宅,乡绅慷慨,无需县衙出资,只是老宅荒废,还得修缮一番才能正常使用。
前不久,正好有一批匠户迁至郗宁,里面有个甚至还曾是隶属世家大族的匠师,于是贺钦便让那匠师主持县学的修缮工作。听闻修缮已经快完成,贺钦下值后便和薛素风一起去瞧瞧成果。
工匠们正在忙碌,但并不见那位匠师的身影。
“不知刘媪现在何处?”贺钦问县衙遣来督建县学的小吏。
小吏回道:“刘媪每日都外去,只在傍晚才回来看两眼。”小吏苦着脸,“她非匠户,不受县衙管束。”
小吏眼前浮现出那老太婆嚣张的嘴脸。就算非匠户,哪怕是个普通百姓见到县衙官吏,不说低声下气,起码也会礼貌些,可那老婆子冷呵一声,眼睛拉成一道线,斜眯着就大摇大摆出门去了。小吏又想,罢了罢了,本来也不是匠户,管也管不到她头上,随她去吧。
说起来倒也新奇,这批新迁至郗宁县的匠户,唯独一个刘媪是自由身。按大雍律法,匠户是贱籍,脱籍难比登天,他们不得与良籍通婚,即便生了儿女,儿女也都只能入匠户,世世代代都这么传下去。同行的匠户本该有几分嫉恨,不过刘媪眼看一把年纪,而且孤家寡人的,就算脱了籍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他们也不闲言碎语说些什么。
说话间刘媪就进了门,满头霜发,身材干瘦——正是先前在潮河滩涂和贺重玉搭话的老婆婆。但她可不像贺重玉想象的那样行将就木,一听这步伐间带起的风声,她看着比寻常青壮都要矫健三分。
“贺县令安好。”刘媪只朝贺钦微微颔首,她凝神看向贺钦身侧的薛素风,“多年不见,薛十九郎别来无恙。”
薛十九郎,他离开凌河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薛素风惊疑不定,可他却并不认识这个陌生的老者。薛素风恭敬地向老者行了一礼,问道:“恕在下眼拙,不识得老媪,敢问老媪是……”
刘媪朗声笑道:“十九郎少时总爱我家的翻花飨,却不知翻花飨是何人所作么?”
薛素风大惊,他想起记忆中这道惊艳繁琐的佳肴,那个靠着精湛的手艺在凌河闯下声名的刘娘子和她手中的天丰楼。薛素风离开凌河的时候,天丰楼依然红红火火,可如今……
刘媪似乎没有和薛素风在此处详谈之意,她通身从容道:“他乡遇故人,实乃幸事,十九郎如今也一展宏图了。”她转而轻叹,“老身无儿无女,孤身来到郗宁,也不知有几日能活。来日垂死街头,只望十九郎看在故人情面,施以草席一卷,也算可以安息了。”
薛素风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他随即便道:“刘媪若不嫌寒舍潦草,尽管住下,素风少时承蒙刘媪几番慷慨相助,如今正好教我报答。”
刘媪似乎早就等薛素风这么开口,她半点都不思索,一挥手:“那就请十九郎带路吧!”
这番情景,看得贺钦心生诧异,他想到这位老者初至郗宁时,还有几分暮气沉沉,如今却一改往日情状,变得松快疏朗。
回家路上的贺钦,以为今日的小女儿就足够教他头疼了,没想到家里还有个更头疼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