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烟觉得有点不舒服,景仲轩拍拍她的手,温言道:“再忍忍。”也不知道颠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住。
他先下了马车,接着扶她下来,生烟只觉得头晕腿软,他快手搀住她,“还可以吗?”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攀着他的手臂,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道:“可以。”人烟荒芜的奇怪地方,除了个小破亭,什么都没有。
生烟正想问,却见到另一方向有马车驶来,景仲轩脸上出现笑意,似乎等的就是这辆马车。
车子停下,先下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接着下来的是……“周……周嬷嬷……”生烟觉得自己看错了,怎么可能是周嬷嬷,可是,那身影她看了两年多,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陪伴她,她绝不会认错。
生烟一下来了力气,朝那个年迈的人跑了过去,拉住那熟悉的温暖双手,“周嬷嬷。”那周嬷嬷一看到自家的小小姐,一下也哭了,却没管自己的眼泪,只顾着给她擦,“小小姐,别哭啊,别哭,才成亲没多久,哭了要不吉利的。”生烟见她还是一样只为自己着想,眼泪哪里能忍住,“周嬷嬷……”“小小姐,将军府的夫人待您好吗?”
生烟点点头,“好。”
“那就好。”苍老的脸上,满是欣慰,“我跟夫人打听,夫人却什么也都不肯说,我只担心小小姐就这么点嫁妆过去,怕要受委屈,姑爷对您好,我是知道的,现在听到夫人也待您好,老奴便放心了,将来若见到小姐,总也能交代。”、生烟见老嬷嬷只顾着问她好不好,心里既温暖,又难受,“嬷嬷呢,那日差了大夫人的人回去,可有为难你?”“那不要紧,我都这年纪了,皮肉粗得很,不怕。”那就是被打了……她住的那院子,人烟荒芜,想必也不会有人敢跟庄氏作对,去关心一个老嬷嬷伤口怎么样。
生烟难过问:“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不疼了,不然怎么能坐得了马车呢。”周嬷嬷提到马车,生烟突然想起,“嬷嬷,你怎能出来?”“说来,还要谢谢姑爷,小姐成亲后没几日,便有两个面生的丫头来找我,说是姑爷派来的,知道大夫人绝不肯放人,要偷偷带我出府,可惜,我那时刚挨了打,连走都没办法,那两个面生的丫头便每天晚上都过来给我上药,七八月时原已经快好,哪知又被大夫人藉口发作了一顿,躺了两个多月,直到今天才成行。”生烟既心酸,又愤怒,“她干嘛又打你?”
“生娇姑娘要我过去伺候,我手脚慢些,便让大夫人藉口罚了。”生烟闻言愤怒,韩生娇是庄氏的亲生女儿,哪里少得了丫鬟婆子,会需要周嬷嬷去伺候?不过是找不到理由打她,才这么做吧。
“周嬷嬷,幸好你已经出来,否则那母女俩又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你。”周嬷嬷握着她的手,笑说:“其实,能不能离开韩家,我也不那样在乎,她们越生气,就代表小小姐的日子过得越好,我哪还怕什么。”“周嬷嬷不怕,可是娘子却怕得很。”景仲轩过来道,“娘子在韩府便只挂念周嬷嬷,总得让周嬷嬷安适,娘子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否则日夜挂念,如何过日子。”“唉,是,是。”这还是周嬷嬷第一次见到自家姑爷,连忙躬身行礼,“老奴谢谢姑爷,小小姐她人是很好的,那个……”景仲轩看出她明显欲言又止,笑说:“周嬷嬷有话直说无妨。”“是,那,老奴就说了……将军府想必什么都不缺,还请姑爷给小小姐调养调养身子。”“调养?是怎么回事?”他自是知道韩生烟落水过,但却未听闻有什么大病。周嬷嬷便将自家小小姐病后虚弱之事说了,“那欧阳大夫说了,小小姐得调养上一两年,都怪我没用1当时只要来一根老参,小小姐的命虽然救回来,但要说到调养,可也没办法,夏天便罢了,到了冬天,手脚冰得吓人,因为体寒,所以也睡不好,还请将军怜惜小小姐命苦,多多照顾她。”“嬷嬷放心,我既娶她为妻,自会一生一世照顾她。”他看看天色,对那马夫道:“该走了。”生烟十分不舍,但也知道不宜再叙,因此再次交代周嬷嫂千万保重,老人家这才依依不舍上了马车,在近晚的天色中,慢慢消失在山坳。
回京城的马车里,生烟呆呆坐着,忍了大半日,终于哭出来。
景仲轩安慰道:“周嬷嬷这算私逃,得越远越好,放心,我安排她去梅花府上的朋友家居住,那庄氏就算要找,也绝对找不到那里去,你若想见,待过几年,庄氏忘记这事,再把周嬷嬷接回府中便可。”生烟点点头,却哭得更大声。
他将她搂进怀里,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吧,不要紧。”“谢谢你,周嬷嬷……我真的一直很担心她……”顺安侯府再无权,终究也是沾了皇家边,要安排两个丫头进去,想必也费了一番心血。
又,庄氏拿周嬷嬷要胁她,守门的自然也会知道,是绝对不可能放她外出,侯府里,除了那两个丫头,恐怕也还有其他人帮忙接应。
这些,都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谢谢你……”
“傻瓜。”
找碴表妹回家了,周嬷嬷也安全了,婆婆则因为她那日识大体的没有吵闹追究表妹诬赖之事,送了双玉镯给她以示嘉奖,那镯子晶莹美润,漂亮得不得了。景仲轩看了说,是好东西。
多珍贵她其实没有很介意,重要的是日子平顺开心就好。
府里流传,少夫人韩氏手段厉害,先是镇住了野心勃勃的二少夫人,又打了表小姐,表小姐都告到夫人那去了,居然也没事。
传着传着,到秋天的时候就变成,少夫人韩氏手段厉害,先是镇住了夫人,又打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都告到太婆那边去了,居然也没事。
冬雪不平,“说得少夫人好像妖怪似的。”
“没关系,爱说让他们说去。”傻子才跟流言较真,小日子过得舒服比较自在呀。
再者秋天来了,少去了炙热的夏阳,她又可以趴趴走了。
这个夏天,她终于把景家的平面图弄清楚了。
那个可以开船的湖,原来并不属于景家,不过后来先皇主动给景家拓院,金口一开,往外移十箭之遥,没想到第十箭的落点居然仅离湖边二十余丈,那丈量官为了讨好景家,便回报说,将军的最后一箭,落入湖边,于是乎,那游湖便被圈入,成了景家的一部分。
就说嘛,谁家这么夸张,盖院子时会挖出一个大湖,还在旁边盖了一个可比黄鹤楼的水榭,原来是这样。
顺伯说,湖边山上种的不知道是什么树,一到秋天,红红黄黄的煞是好看,主人家们各会宴请朋友来此喝酒赏景。
红红黄黄啊,枫叶吗?若是秋意微凉之时,在那假黄鹤楼上,吃螃蟹,赏枫叶,倒是不错,如果有人在旁边弹琴什么的就更妙了……“想什么呢,笑成这样?”景仲轩一入院子,便看到自家娘子捧个杯子,坐在小塘边,对着里面的几尾小鱼傻笑。
“螃蟹。”
男人莞尔,“那有什么难的,吩咐下去便是了。”“美食要有美景配,顺伯说,再过一个月,湖边那山坡上的树木会转红转黄,到时候我们蒸几只大螃蟹带过去慢慢啃,一定很有趣。”他摸摸她的头,十分宠爱,“都依你。”
妖孽男,笑得这么好看干嘛?
刚成亲时,她对他真的完全没感觉,但经过这半年的相处,不可否认,她越来越注意他了,表情,动作,语气,说话的样子,还真是,有那么一些动心呢……慢着,她刚刚想了什么?
动,动心?
不,不是吧,她对一个古人有感觉了?
扑通!
这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响,还有,为什么她突然间有种头昏脑胀的感觉?
景仲轩见她原本说螃蟹,秋天什么,眉飞色舞得不行,突然不动,一下想起周嬷嬷说她体虚,这几日才开始调养,大夫说了,春秋二季,冷热交替之时,最需要注意,此刻见她不语,以为人不舒服,连忙道:“怎么了?”生烟捣着胸口,原本想跟他说没事,见到他关心神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