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提,但实际上也不容拒绝了。
庄氏是尚书之女,其他几房姨娘也多是官家小姐,这种情况下,沈氏地位自然低了又低,生下生烟后,身体便不大好,镇日咳嗽,侯爷看那病容心烦,索性也不来了,不到一年,沈氏撒手而去,侯爷妻妾众多,久未见她,竟尔想不起来,自然也就记不得还有个女儿。
所幸张姨娘一日经过别院,见四岁的小生烟跟沈氏带来的嬷嬷中午只吃咸菜粗饭,微觉奇怪,虽说庶女饮食自然比不上嫡子嫡女,但也不至于只有几根咸菜,好歹是金枝玉叶的身份,怎能吃这种东西,更别提院子野草乱生,窗纸都破了也没补上。
生烟年幼,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了清楚。
原来沈家经商,那院落管事觉得来服侍这商人之女,委实抬不起头来,又见沈氏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皆不会,更是鄙夷,常在言语上若有似无的刻薄,沈氏胆小不敢说,没想到有次被庄氏撞见,当场发落了管事,扣例银两个月,打二十板子。
谁知管事不反省自身,反而怀恨在心,见沈氏病殁后只留下幼女,便把那恨意都出在这侯爷已经不来的院子。
三餐只给粗食,大管家按季送来的布料、皮袄,全给他拿去哄自家女儿,例银更是不用说了,从来不曾送到生烟手中,想来大概也是跟帐房私吞了。
张姨娘见生烟明明是官家小姐,却没官家小姐的样子,十分瘦小,面色枯黄,身上衣服更是明显不合,黛螺色袄子,酱紫色长裙,那可不是未出阁小姐会穿的颜色,看来应是嬷嬷拿沈氏的旧衣改给自己的小小姐穿。
张姨娘跟沈氏无交情,但见一幼女如此,总也于心不忍,当场命人去大厨房点了几样菜色送来,还让自己的奶娘隔三差五过来瞧瞧。
这一瞧,生烟的命运便大不相同了。
张姨娘虽然只是姨娘,但早在侯爷正式娶亲之前便在府中伺候,乖巧温顺,宽容大度,很得老夫人欢心,最重要的是,韩家的长子是张姨娘所出--善读书,通音律,与京城中的文人雅士都有往来,大学士更是对其文章赞不绝口,常常邀请过府叙话。
出色的儿子一向就是深门女子的依靠,刚好嫡子又无能,这一来一回,她的儿子更是加分不少,故张姨娘即便是丫鬟出身,还是被扶为贵妾,庄氏也得让其三分,也因有她照料,家世单薄又没有母亲的生烟才能衣食不缺的长大,甚至能跟府中的夫子学识字。
侯爷虽好女色,但栽培孩子倒是大方,府中请了夫子来教习,在不影响儿子们的学习下,也让女孩子们习字,以后在婚配时才好谈个好人家。
好命的姊妹们都是掌上明珠,去花园散个步,有人拿皮裘,有人拿点心,抱琴的,拿书的,薰香炉的,丫鬟婆子一大串。才进凉亭,婆子便忙着把皮裘铺上鹅颈椅,怕那椅子硬冷,让小姐不舒服,粗使丫鬟也没闲着,拿出小炉生火,以烹煮新茶,娇贵至极。
生烟不是不羡慕,但也很能自我安慰--即便没人帮她洗衣铺床,但至少也不用帮别人洗衣铺床。
府中尚有几个跟她处境一样的“侯府千金”,日子可没这样好过,不是去服侍嫡姊,就是去服侍奶奶,说好听是陪伴,其实就是丫鬟,而这些姊妹们由于母亲失宠,娘家无势,即便百般不愿,却也只能接受。
至于自己,真是好多了,一样是落魄千金,许是知道张姨娘的奶娘常来,倒也没人敢来使唤她。
每月有例银,每季有新布,冬天时有暖石,饭桌上总有几道菜,没人来打扰为难,需要什么自己动手就是了,反正没有下人,一切靠自己。
前年生烟于寒天落水,大病一场,病愈后体弱到无法下床,大夫说要老参炖鸡,慢慢将养,嬷嬷求了大管家半天,大管家只是推托,后来嬷嬷无奈,只好厚着老脸去求了张姨娘的纸条,大管家才肯开箱取,又心疼那老参,殷殷交代,老参价比黄金,一次切几片即可,可别浪费,要是能下床就别吃了,得拿回来。
生烟虽然身不能动,嘴不能说,但却听得一清二楚,人参比她的命值钱。
这些,就是她可笑而荒谬的侯府生活。
什么顺安侯府,什么千金,不过就是个姓韩的民家女,原以为要在顺安侯府终老,可没想到意外定了亲。
她未来的夫婿是将军府的嫡子,要做譬喻的话,她是地上的小麻雀,他则枝头凤凰。
齐大非偶,绝对不配。
将军府代代征西,镇西,战绩显赫,铁打出来的功劳与权位,任谁都敬上三分,百余年来,城西高墙里住过一代又一代的征西将军。
那高墙里,甚至住过两位皇后。
太皇太后便是景家千金,一共生了三子二女,当年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皇太后虽然姓汤,但是在今上册后一事,景家人又占了上风,现在的皇后是景皇后,膝下二子,后宫共有十五位公主,但就只有这两个皇子,两位皇子都聪明伶俐,既能读书,也能骑马,极得今上喜爱,即便后宫年年纳新,佳人无数,但景皇后地位无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