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瞥了朱厚照一眼,却没看出异样,一时间心里也吃不准,索性不去想了,撩袍下拜,叩首道:
“冒犯天颜,是臣之过,请皇上降罪。”
“罚俸三年!!”
“……臣领旨。”王守仁也是服了,自我安慰:反正这几年我也没干活,只当没领过俸禄。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朱厚照这才消了气,哼道:“平身吧,朕是不会弃用太监的,你折个中吧!”
“我折中……”王守仁哭笑不得,“这不是我能……唉,皇上你折中才行啊!”
“朕是皇帝,朕让你折。”朱厚照蛮不讲理。
这也不能怪他,君臣关系素来不和,尤其是在弘治的衬托下,就更显得朱厚照这个皇帝薄情寡恩、刚愎自用,真若放弃太监,他这个皇帝就更难做了。
“别愣着,说话!”朱厚照保证,“朕这次绝对不急,也不打断你,你不主动让朕说话,朕一个字都不说。”
你还真是听话,可你倒是……听话啊!
王守仁无力吐槽。
“快说话。”
“……”
王守仁收拾了下心情,沉静道:“臣方才对地方士绅的论述,皇上可认同?”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嘴巴。
“……可以说,只要别被情绪左右即可。”
“冷静下来想想,你说的是挺有道理。”朱厚照缓缓点头,默然道,“逢灾年,地方上也有富绅赈济灾民,虽说他们也是怕灾民急眼之下,进而霍霍他们,可到底也算是做了好事,确不该一杆子打死。”
王守仁点点头,又问:“皇上以为……太监呢?”
“太监纵有缺点,可他们忠君啊!”
“臣没说他们不忠君,客观来说,太监忠诚度确实更高。”王守仁不否认,“可皇上须知,一味的忠君到头来,反而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朱厚照想急,又忍住了,虚假的温和说道:“为何这么说?”
“就拿皇上意欲让太监清丈土地来说,他们请了旨,便会不遗余力的去清丈,根本不会考虑当地实情。”王守仁道,“他们忠君,所以他们会尽可能、不计代价的去取悦皇上,为了让皇上开心,为了显得自己能干,他们会清丈出非常非常多的土地,可这其中又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朱厚照哑口。
“可皇上你却只会看到他们忠君,肯干实事。”王守仁叹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候……忠君会害民。”
“若换成官员去清丈,他们清丈出的数目会少非常多,这其中有考虑实情的妥协,也有收受贿赂网开一面的不法,百姓却不会……至少绝不会大范围遭殃。”王守仁道,“可在皇上眼中,却只会看到他们阳奉阴违,大肆受贿。”
“二者都可憎,然,前者更可憎,不是吗?”
王守仁道:“后者稍见成效,却护了百姓,亦护了皇上初衷,前者成效甚大,却完全违背了皇上初衷,好好的国策,却会让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朱厚照默然道:“朕不愿,也不会,两害相权取其轻!”
“皇上英明!”王守仁赞道,“所以……?”
“朕不会弃用太监!”朱厚照强调,默了下,又补充,“朕不会让太监专权跋扈。”
“皇上圣明!”王守仁长长一揖,放松下来。
“你要帮朕!”朱厚照闷闷道,“食君之禄……”
突然想到刚罚了人家三年俸禄,朱厚照不禁脸上一热,却又拉不下脸收回成命,只好悻悻改口:
“那什么,主忧臣辱,你也不想被侮辱吧?”
王守仁含笑说:“臣既已回朝,自当为君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