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李朝恩也不知为何,这位小殿下居然突然翻脸。
他立马摇头:“奴婢不敢,是奴婢妄言。”
说着,他竟伸手要扇自己的脸,不想谢灵瑜眼疾手快,直接拽住他的手掌,低声说道:“这里是两仪殿,你是圣人身边的内侍,你这般自轻,旁人会觉得本王未将圣人放在眼中。”
李朝恩立马停了下来。
谁知谢灵瑜伸手将他轻轻扶了起来,边扶边笑着望着他:“不过你今日对本王说的这些,本王都会记在心底。”
显然这是承了小内侍的情。
李朝恩原本确实是存着自己的心思,只是他本以为这位小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天真,毕竟之前她来两仪殿拜见陛下时,李朝恩曾经在圣人身边伺候。
故而他才会觉得,这位殿下是容易被人拿捏的性子。
可是没想到他说了这些话后,她竟陡然变了脸,压根让他揣摩不到她的想法。
是以李朝恩才发现是自己太过傲慢,竟觉得这样一位殿下,会被自己轻易拿住。
谢灵瑜此刻也在心底,琢磨李朝恩对自己说的这番话用意。
他一个内侍,不可能无缘无故告诉她,两个大内监之间的秘闻,至于这个秘密的真实度,谢灵瑜却是相信。
其实不管什么事情,都有传承。
好比瓷器,越窑的青瓷邢窑的白瓷,这些地方传承瓷器技术,乃是经过几十年上百年的沉淀积累,形成了一方的特色。
而说来也好笑,内侍竟也如此。
一般来说宫内掌管着内侍省的内监大宦官的出身地,很容易影响这些内侍的来源,因为内侍本是无根之人,却又偏偏心底又在意,因此很多大宦官都喜欢提拔自己的同乡。
因此内侍省的大官宦在位时,他老家的内侍来源便会激增。
于是这些大宦就会提拔自己的老乡,形成乡党集团。
这只怕也是田则忠与
()何安二人,出身同乡的缘由。
可是这又与她有何关系呢,这个李朝恩为何会在这时候巴巴的跟她说这些呢。
外面的大雨依旧还在下,铺天盖地的雨水落下的声音,似要掩盖外面一切的声音,包括此刻正在进行的廷杖。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虚。
田则忠和何安两人皆是圣人身边的大宦,他们又是同乡,所以两人一直分庭抗礼。可这若只是他们想让人看见的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圣人彻底相信他们。
毕竟内侍之间的平衡也极其重要,分庭抗礼的内侍总好过联手的两人。
不好。
谢灵瑜心头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随后她疾步走出大殿。
不远处开阔中庭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两名手持廷杖的内侍站在大雨中,板子在半空中挥舞着,不时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那是在数数:“二十四、二十五……”
谢灵瑜一直沿着廊下往前,直到来到行刑人群的前方,被压在长条凳上的人,双手抱着胸前长凳,整个人安静的有些过分,直到廷杖的击打再次落下,他的脊背因为下意识的反应挺直,但他的头始终垂着。
“殿下,”李朝恩一路跟着谢灵瑜出来,眼看着这位殿下走到廊檐边缘,大雨已经落到了她发丝和衣襟上,被吓得赶紧轻唤了声,想要阻止她走出廊檐。
这一廊檐下传来的殿下,通过雨幕,落到长凳上的男人耳畔。
原本垂着头的人,忽地拼尽了全力般往上抬头,朝着长廊看了过来。
隔着雨幕,他和谢灵瑜四目相对。
谢灵瑜望着长凳上底下流了一地的殷红血水,短短时间,竟已将人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雨水,看起来煞是可怖。
这让她想起了,初见萧晏行的那次,他也是这般狼狈,犹如被人踩进了万丈深渊。
如今他亦是如此。
可为何,她的心境却有了如此大的变化,有种巨大的悲伤几乎将她要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