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应该感谢仲岩,感谢她到?底是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没有把事情搞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有时?她回过头去查看?整个事件,想知道?下一次该如何避免将自己放进如此危险的处境中?,最终的结论竟是让一切不要开始。
不要让学?生觉得自己是个可以被倾诉的对象,不要流露出自己很好沟通的一面,不要试图在工作场合释放自己任何值得信赖的个人特点。
田野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怀疑妈妈才是对的,用她那?天真幼稚的一套,是很难在这世间通行的。
公无渡河照常营业,唯一的区别是调酒师总是彻夜不眠地捣鼓一个方盒子,把各种果蔬汁放进去转,日一声之后就可以轻松提取到?上层清液。
这一举动导致她看?起来更像个女巫了。
因为深更半夜总是传来离心机高速运转的声音,导致酒吧的借宿二人组短暂地消失了几天,但很快他们又相继回来。或许比起半夜时?不时?被吵醒,睡前的孤寂和惶惑于?他们而言更加难挨。
好在他们很快就习惯了离心机的动静,一个赛一个响的呼噜声交替响到?天明,程舟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嫌弃离心机。
距离大赛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程舟也有了大致的思路,有时?恍惚间还会想要约邢者来尝尝,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晚田野得知他们分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程舟你真不是个人啊。”
一杯长岛冰茶很快把田野灌得醉醺醺,她晃着?杯子一语双关:“你负不了责你说你招惹人家干嘛,你就哄着?人家敞开了心扉,完事儿又把人往棺材里一踹棺材板钉死了。”
“你够了啊。”程舟擦着?杯子斥道?,“首先邢者不是未成年?,其次我也不是他老师。你心里难受就难受你自己的,别拉着?我一起。”
“那?你看?你还是难受的。”
“废话,我分手我不能难受?我哪次分手不难受?”程舟呼出一口气,“我承认他有时?候是很可爱,但他作的程度完全超出我的下限,继续在一起我会更难受的。”
她还是烦呼呼的语气:“这种有毒的关系也就只有热恋期的时?候才能睁只眼闭只眼吧?从那?种情绪中?出来之后就只会让人觉得诡异,与?其继续折腾个没完,不如花三天时?间忘了他。”
“哦是吗你是第一天知道?他有毒吗?从你刚开始对他感兴趣起我就跟你说了,他是个盲人,很多认知可能不是我们能想象的。”田野嗦着?酒,像在庆幸劫后余生,又像饮下鸩毒迎接死亡,“我早就告诉过你,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男女之间的接近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觉得没意思了随时?可以抽身,他却很可能走?不出来,所以如果你不是认真奔着?有结果去的,就少?磋磨人家——还记得吗,这是原话。”
“啊,所以呢?那?就是证明你是对的呗,我一直觉得你很牛啊。”程舟无所谓地耸耸肩,“从共情能力上来说,我一向不如你。”
“姐姐呀,这是共情能力的事儿吗?”田野脑子像打了电钻一样,“老实说我到?现在也没想通,到?底什么人会去跟一个盲人谈恋爱。这不明摆着?胡闹吗,咱不说必须为了结果而谈恋爱,但至少?没必要谈一个注定?没结果的恋爱吧?你这个事儿就属于?,你第一天告诉我你们恋爱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会有今天了。”
“喂,话可不是这么讲的呀。”程舟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怎么就注定?没结果了?我也是认认真真跟他谈的好吧,他要是正常点别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那?我觉得继续交往没有任何问题啊。”
“他看?都?看?不见?你觉得他能正常到?哪去?”
“他一开始除了有点社恐哪哪都?很正常啊。”
“那?是因为他牛逼啊。”田野叹服地摇头,“多少?盲人家门都?很少?出呢,他敢独自一人到?隔壁镇上住宿生活加工作。你以为他呈现出来的那?些‘正常’都?很容易吗?确实他很多事都?能独立做到?,但他做那?些事一定?比明眼人难得多。这还不包括‘从失明后的心理创伤中?走?出来’呢,你也就是恰好在他已经调整好了的时?候遇见?他罢了,不然你看?到?的可能是一个比这更加阴郁的人。”
田野叹了口气望向天花板:“说实话爬山那?天,我之所以那?么慌不是单纯的社恐,而是因为我实在没法想象怎么跟一个盲人一起玩。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才能不伤害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不居高临下地提供帮助。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一个盲人交朋友,我只会敬而远之,因为我觉得我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程舟皱起眉头:“你这是歧视。”
“我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田野摊手,“连建立友情都?这么困难了,你居然还想去建立爱情,甚至要的还是‘100健康的爱情’,你这未免太强人所难。就像是拿高考卷给一年?级小孩做,说得了满分才能得到?糖果,最后告诉他‘我是真心想给你糖果的,奈何你没拿到?满分’。哇哦,这就是过于?高等的精神状态与?低等精神状态之间的交锋吗?像极了精神虐待。”
程舟听得出自己在被批判,但她一向对田野这些深入的言论很感兴趣:“展开说说?”
“程舟,我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一个很牛逼的问题。”田野伸出一根指头戳着?桌子,“到?底什么叫正常?我正常吗?你正常吗?小邢正常吗?我的学?生们正常吗?这些学?生的家长正常吗?”
田野一本正经地说着?很容易被送进精神病院的话:“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没什么精神状态正常的人,甚至连达到?健康标准的人都?很少?。而你,我的朋友,你是我见?过最健康的人。”
感受到?夸奖,程舟用两手的手心捂着?自己的胸口:“我吗?”
“是的,你。”田野说,“你选择自己想选择的,用大多数时?间来快乐,同时?又很正视自己心内那?些沮丧的部分,并能积极调整开导自己,尽快地恢复到?一种愉悦的状态里。你还能果断地割舍掉自己生命中?有毒的部分,摒弃所有让你不爽的言论,无论那?言论是来自妈妈还是亲亲男友,是来自一个学?院还是一整个小镇。”
“于?是你的行为就有了特别残忍的成分,就是你会条件反射地认为其他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健康。你觉得三天走?出失恋的痛苦是理所应当?,也认为你师姐的发疯是脑子瓦特了,你觉得我会被妈妈的想法束缚是不可思议的,也觉得邢者那?种‘做了就要一辈子了’的想法是痴人说梦。”
她学?着?程舟平时?的样子打了个响指:“你说小邢不理解你,那?我就理解吗?我也不理解你脑子里咋想的能跟盲人谈恋爱,我只是接受了你是这样一个人而已。换句话说你就很理解他吗?他跟张婶骂架骂赢了还哭,你也不理解他在哭啥。你还觉得他顶住一个镇的流言蜚语是理所当?然,但其实一个盲人和大美女恋爱了,人家都?是要等着?看?笑话的——尤其是他跟张婶还闹得这么大,一副为了你能上刀山下火海的气势,这一扭头你俩分手了,我要是他我得连夜搬离鹅镇。”
“不是?田小野,你是我朋友还是他朋友?”程舟就奇了怪了,“你给解释解释,你现在是在劝和还是咋地?”
“劝和?你俩就是再和八百次,也会再分八百零一次,我有什么好劝的。”田野举杯,“我只是个心理不健康的鹅镇人,为同样心理不健康的同僚喊一喊冤罢了,清汤大老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