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见顾山青的表情,咯咯笑了两声,笑容在火光中异常灿烂,却又因他半张脸的燎泡和焦黑的头皮而显得无比恐怖。
他搭住顾山青的肩,缱绻地绕到他的另一边,道:“你知道南蛮子有一道美食,叫作‘生食猴脑’么?抓一只不足岁的小猴子,不杀,先浇上一盆热水烫掉猴毛,再用小锤子敲开脑壳,露出脑浆,直接拿勺子舀。舀出来的脑浆又软又嫩,放到嘴里又爽又滑,吃的时候还能看见它的颤抖,听见它的惨叫,真是绝顶的美味啊!”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亲昵地捏了一下顾山青的脸,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你说,是它比较好吃呢,还是你比较好吃……?”
“放你娘的屁,滚开!”不等他说完,老人爆发出一声怒吼,“你放开他,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老人的吼声如惊雷炸响,只是他浑身颤抖,显然全身都在用力,却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挣脱不得。吼得再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垂死挣扎。
却不料青年真的放开了顾山青,摇头叹息:“老套啊,真老套!永远都是这一套台词。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他动手的。”
老人警惕地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对他勾唇一笑:“要动手的,当然是你了!”
说完,抽身后退,几步便施施然靠在了小庙的墙上,只有手指微动,宛如在慵懒地抚弄一架无形的古琴。
他整张脸都隐入了火光照不到的阴影深处,但顾山青觉得,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极嗜血和快意的。
而另一边,老人如同一个早就生锈、关节滞涩的人偶,在他的弹拨下不情不愿地动了起来。
“不不不不不……”老人咬住牙关,仿佛在极力地抵抗和拒绝,动作却丝毫不见停下之意。
他赤着手抓住仍架在火上的汤锅,手上瞬间冒出大片的燎泡,却恍无所觉,端着锅,一步一顿,向顾山青走来。
顾山青看着老人,一时觉得他缓慢动作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明晰,宛如一张张接连展开的浓墨重彩的画,一时又觉得他本人的神魂其实早已超乎身外,浮在半空,超脱而平静地旁观着底下发生的一切。
无论怎么不愿,不多时,老人走到他的眼前,手中的锅高高举起。再走一步,就要把滚烫的水浇到顾山青的头顶,接下来,便是敲脑挖髓。
老人的表情因奋力抵抗而狰狞,嘴唇咬得太过用力,流出了血。
顾山青不由自问:就到此为止了么?
难道从最开始到此时此刻,他和老人的所有努力,所有反抗其实都不值一提,终归不过是徒劳一场?
纷乱错杂的千头万绪、他短短一生的林林总总如走马灯般在顾山青的眼前闪过,到了最后,竟落在他们走进客栈前,老人说的“无愧于心”四个字上。
至少,他做到了无愧于心。
顾山青蓦地生出一丝释然,释然之中,又有一点点遗憾——假如注定要死,那还不如回到那个客栈,一直呆在他的父母身边。
也不知道阿鹰去哪里了……
顾山青闭上眼。
就在这时,忽然,有遥遥一声鹰唳乍响,划破寂静的夜空。
这叫声像极了阿鹰,顾山青恍惚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错觉,却不想,这声音竟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他猛然睁眼,只见有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滑入庙中,毫不犹豫地向老人高高举起的铁锅直直撞去!
顾山青的一颗心骤然提起,脱口叫道:“阿鹰!”
轰然巨响,铁锅在一撞之力下飞了出去,撞上了墙,又哐啷啷打了几个滚,翻倒在地!
许是使了巧劲,从锅里泼出来的热水半点没有沾到阿鹰的羽毛,也没有一滴洒在老人身上。而在撞翻了铁锅之后,阿鹰的俯冲没有停止,径自扑向了小庙角落里的青年!
青年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竟一时没能控制住阿鹰,一边奋力地挥手驱赶,一边怒声咒骂:“滚!滚开!哪来的扁毛畜牲!”
顾山青拼命地去看,只见阿鹰剧烈地拍打着翅膀,两只鹰爪死死地抓住青年原本悬在空中的那一只手,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松开!
在片刻的纠缠之后,见无法将它甩开,青年一把抽出空余的手,断然扼住阿鹰的喉咙!
阿鹰哀鸣一声,翅膀扑打得更急更骤,尖利的鸟喙对着他的手狠狠一刺,猛然一撕,瞬间叼下一块肉来,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然而青年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眼也不眨,手越握越紧!
阿鹰的挣扎越来越弱,顾山青心如火烧。
如果不挣开束缚,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做一个拖在老人和阿鹰身后沉重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