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青和父亲母亲颠簸在马车上。这原本是一辆运货的板车,为了能装人,草草在四面装了几道围栏,让人不至于掉下去,又因为装了太多的人,一路上走得慢慢吞吞,摇摇晃晃。
他们坐车原本要去哪里,顾山青已经忘了,或许只是走到哪便算哪,并没有个具体的去处。他只记得马车上全是同他们一样逃难的人,每个人手里怀里都提着抱着大包小包,又不能太大,否则不仅遭车夫的训斥,更可能直接不让带走。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样的茫然和愁苦。
隔着梦境的恍惚,顾山青看到对面不住啜泣的娇小女子哀哀地抬起头来,看她的丈夫:“真的要走么?说不准,他不会来呢?”
“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了么?”她的丈夫搂住她,咬牙切齿道,“他不来还好,但万一真的来了,谁知道他又要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你!你放心,门窗我都锁好了,等他被高人制服了……”说到这,他的声音陡然低下来,仿佛怕那不知在几十里之外的魔头听到,“咱们立刻就回来!肯定用不了多久的!”
女子却没被说服,撑起身子来看他:“可是,谁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都这么久了,会不会真的没人敌得过他啊?”
他的丈夫无言以对,梗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声叹息,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们住了嘴,马车上无人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车轮不停歇的骨碌声。
就在这一片沉默中,一个弯弯的喙从顾山青的怀里伸了出来,接着又探出一个支棱着羽毛的鸟头,微微偏了偏,是在歪头看他。顾山青轻轻拍了拍胸口:“这才刚出发,再忍忍。”
是那只鹰。
顾山青原本以为它在能飞了之后很快就会飞走,不想它就这么呆了下来,在伤彻底好了之后依然围着他们一家三人转。除了在早晚时分会冲上云霄,不知到哪飞上一阵,其他时候表现得基本和一只家养的八哥无异,让人都忘了它是一只猛禽。
为了叫起来方便,他们都唤它阿鹰。
此时他们决定逃难,自然也带上了它。虽说也可以放它在天上飞,远远跟着,但又怕它在天上看不见地下,将马车跟丢了,便还是随身带着。顾山青在上车前将它藏在了怀中,用包袱挡着,免得引来车夫的微词。
顾山青原本打算等马车在路上走上一阵再放它出来,谁成想这才刚上路,它就自己探出了头来。
阿鹰平时就很有灵性,能听懂人话,听顾山青对它说再忍一忍,缩了缩脖子,当真要扭头再钻回去。
坐在顾山青身旁的父亲笑了,温声道:“你就让它出来吧。别憋坏了。放心,人家正忙着赶车呢,注意不到后边。”
顾山青探头一看,那车夫坐在车辕上,确实没关注后边,不过不是忙着赶车,而是起的太早了,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
马车还能往前走,全凭拉车的马熟悉路。
于是拿开抱在胸前的包裹:“那你出来吧。”
阿鹰从他怀里钻出来,拍了拍翅膀。舒展开了,一跃跳上了顾山青的肩膀。他们周围的乘客从方才就注意到了这边,看它这一跃,不由发出低低一阵惊呼。
顾山青又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见车夫仍在打盹,不仅发出了细微的鼾声,甚至冒了一个大鼻涕泡,终于放了心。
之前落泪的女子也被他们岔开了心思,原本还略微害怕地向后一缩,见它十分听话,又挂着泪珠好奇地问:“它是你们养的么?”
顾山青想了想。似乎除了最开始阿鹰不能飞时是他去抓鸟和老鼠给它吃,等它好了之后,反倒是它时不时往家里抓野味了。有一次甚至抓了一只二三十斤的小野猪,从天而降,在落到他们的小院里时仍在血淋淋地嘶叫挣扎,着实骇了他们一跳。
他文弱的父亲对着野猪手足无措,最后不得已请来了市集上的屠夫,用下水和猪头作为谢礼请他帮忙宰杀——顾山青甚至记得它在看到屠夫将猪头拿走时砸了砸嘴,惋惜的神情几乎与人无异。
他摸了摸阿鹰油光水滑的翅膀,回答那女子道:“也不能算吧。它受了伤,被人抓住了,是我把它买回来的。”
女子“哦”了一声,欣羡地望着顾山青的手,欲言又止地忍了忍,没忍住:“我能摸摸它吗?”
顾山青道:“这你得问它。”
他口中的“它”威严地将那女子审视了一番,盯得她露出不安之色,才纡尊降贵地拍翅落到她身边,抖了抖翅膀,算是同意了。
女子松了一口气,也忘了哭,欣喜地将手轻轻放到鹰背上,小心翼翼地顺着羽毛往下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