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陈宅里发生的种种,当真是两三个人就能做到的吗?”
一个人想要另一个人死并不可怕,甚至几个人想要一个人死也并不可怕。但若所有人都尽是无声的同谋呢?
整修房屋的大小工匠,卖草药的人,做窗纸的人,运夜香的人,管家,厨子,小厮,东西南北四众高邻,以及那些必然察觉到有事发生,却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的人。
陈老太爷以为回到了旧乡,却早在不知不觉中迈入一张由窥探的视线和杀意织成的大网,铺天盖地,将他的性命网罗其中。
听完顾山青最后一句,王匠头勃然色变:“大人到底在暗示什么?不要血口喷人!”
马知县大怒:“你怎么和大人说话呢!够了,不用再听了,你必然就是主谋无疑了,快把他押下去!来人!还有他们!这些工匠,他们肯定也全都参与了!快,快去!”
顾山青尚未来得及阻拦,突然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大人且慢!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挤满楼梯和通廊的人群让出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矮个老人颤巍巍挤到人前,若不是一路上不时扶上一把的手掌,早就要摔倒在地。
等终于来到顾山青面前,他“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额头叩地,老泪纵横:“大人,所有一切都是由小人而起,您说的这些也都是小人指使的,是小人给了他们钱,让他这么干的!请大人把小人带走,饶了他们吧!”
“何伯!”王匠头叫道,两步冲到老人身边,欲将他扶起,可老人死活不依。
“大人所说的主谋就是小人,小人就是二十年前死在这里的巧儿的父亲。如果不是小人糊涂,一切都不会发生。请大人把小人带走!大人想知道的事,小人定然全都如实交代!”
“何伯!你在说什么!快起来!”王匠头用力拉了两把,见何伯几乎被他拽倒,却次次倔强地跪回原地,竟一个回身,果断地在他身边一道跪了下来,“大人说的不错,这宅子里的所有机关都是我瞒着他们设下的。乌龟是我放的,窗纸是我背着他们到别的镇里买来姜黄和药草制成的,墙上的这些也是我画的,和其他人毫无关系!大人不要听他瞎说!”
“你画的?”马知县不信道。
“是,我画的。我在去过的黑市里随便买了本道法书,寻到机会偷拿了李管家的后门钥匙,每天晚上等他们入睡后就来画。大人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画的。至于大人所说这房间外的‘鬼影’,我来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八成是那个陈老头的幻觉!好了,大人,不要再多说什么废话了,赶紧把我抓去就是了!”
“你,你瞎说什么!大人千万不要听他胡说!他是为了包庇小人才这么说!大人千万不要信他!”
王匠头哧道:“都是这么大岁数了,就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了。你看大人会信你么?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人把我抓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怎么样我都认!”
“你,你,你,满口胡言!”
“够了!不要再争了!”就在马知县向侍卫抬手示意,要为这场实力悬殊的口舌之争分出胜负时,突然从意想不到角落传来一声呐喊。
喊出这句话的是和王匠头一同被侍卫押上来的李管家。
他用力挣了两下,竟挣开了侍卫的手。侍卫抓住他的胳膊欲将其制服,却被顾山青抬手阻止。
李管家站直了身子,神情悲哀,道:“好了,不要再争了。做了都做了,不需要谁来顶罪。让该来的都来吧!坐牢也好,砍头也罢,这是我们所有人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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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息壤
此惊人之语一出,众人皆静。
在重重询问之下,李管家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二十年前之事不为人知的全貌。
原来在云娘在被关进小楼中等待吉日之后,并未就那么坐以待毙。
她昼夜对着把守大门的堂表兄弟苦苦哀求,涕泪交垂,赌咒立誓,只求他们能将她放出去。
这些表亲兄弟毕竟人心肉长,要么看着她长大,又或干脆与她同龄,从小一起玩耍,听着她日夜不休的哀求,又眼见她日益憔悴,终于松了口,与她达成了一项秘密的约定:如果那蟒山里的樵夫听说了她的婚讯,在某一个晚上驾着马车来接她,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她放走。
但此事不仅事关她的名节,更牵扯到家族荣誉,他们自然不可能替她传话,更不要说将他们的约定告知于他。所以这其实既是一种让步,又是一种为难——她被关在楼中,还能使出什么神通把消息传出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