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甫一上车,起兮车便轻飘飘驭夜风而起,温柔至极。
只可惜唯一没坐过这车的马知县手僵眼直,牙齿打战,死死抓着股下座椅边缘,丝毫没觉出这温柔来,只在即将见鬼的恐惧之外,又多了一层在见鬼之前保不准就要坠地而死的悲哀。
坐在他边上的顾山青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他,向外一点:“马大人,你看下边。”
起兮车在车前的小门之外,左右另开了两扇大窗,是大敞着的。
马知县颤抖地挤出一声强笑:“大人您可别说笑了。遇上鬼我能挣扎一下,掉下去我能扑腾两声,但您现在让我往下看,我可是真的要死了!”
这话把余下三人都逗笑了,笑完,顾山青伸出一只手:“你握住我的手腕,总不会叫你从车里掉下去。”说完又一指不空,“你看见他没有,他会飞。假如这车也掉下去了,我们让他第一个救你。”
马知县顺势紧紧扣住顾山青手腕,接着眼巴巴地问不空:“大人会飞?”
不空合十默念,也微微一笑,递出一只手:“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确实会飞。”
“大人现在放心了?”顾山青笑问。
话说到这个地步,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了。马知县两只手各稳稳牵着一个人,终于颤巍巍地向窗外探出一点头。
起兮车飘到了高处,正在怀义镇的上空。
此刻正是入夜时分,家家户户都息了炊,围在一起吃过了饭,点起了灯。
从天上遥遥看去,河边的繁华处的灯火连成细细的一线,向远处延伸,又渐稀渐暗,隐隐约约,明明灭灭,如同大山里将息未息的瞑瞑野火,又如上元时将灭未灭的纸纸船灯。
这群山旷野间的一点微光在彻底降临的黑夜中显得纤薄、脆弱而又璀璨。
“这……”马知县似乎一时忘了心中恐惧,看呆了。
顾山青笑道:“这是大人庇护下的千家灯火。”
马知县倏然一震,似有所觉,难得地沉默下来。
见他不语,顾山青也不多言,只任他牵着,转眼便行至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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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息壤
蟒山多树,愈往山里走,愈高而茂盛。起兮车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半山腰处给来往行人歇脚的平台,才降了落。
等实打实踩在地上,张文典便收了起兮车,摸出火折子,点燃准备好的火把,分给了三人。
马知县刚刚那一点若有所思又被山中的黑暗惊飞了,浑身上下打起了哆嗦,连带手中火把都一晃一晃,映在周围树木枝干上,倒以一己之力营造出了一番鬼影幢幢。
顾山青又好说歹说地安抚了一阵,许诺让他时时走在中间,这才不抖了。可等到了该指路的时候,他又傻了眼——即使是白天来,他认不认得路都得两说,更何况是黑夜!
马知县吱唔一阵,一会儿说似是向北,一会儿又说好像得往南,就差把四个方向挨个指一遍了。虽说还有心掩饰,但见他额前冷汗在火把照耀下都闪出了反光,镇异司三人怎么还能不知道底细。
镇里的人都说樵夫的小屋离平台不远,张文典让马知县领路原本确实存了戏耍他的心思,却没想到他对山里的路真的一无所知。这时候也别无他法,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随便选一条看起来最宽的路:“走吧!”
此时天上无月,就算有月,怕也漏不下几缕光来。
四人走在山中小道上,周围安静至极,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火把照到的一小块地方是亮的,仿佛整座大山里只有这一点光,只有他们几个活物。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一阵,初时还警惕万分,但一路上不仅一个鬼影也没瞧见,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听到。
张文典被路边矮丛绊了几回,不由奇道:“这黑灯瞎火的,那些半夜上山的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空险险躲开马上要抽到脸上的一根树枝,道:“昙花一现,夜半而开。小僧倒知道有几味草药在夜里采摘品质最好,想来为了多赚银两,他们也没有办法。”
“大人说的对。”马知县强打精神道,“除了药农,还有就是在夜里打猎、下套,抓山鸡野兔狐狸之类的人。对了,大人当心脚下啊,别不小心踩进陷……”
说着,脚底一绊,身子一歪。幸好顾山青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还没提醒完别人,自己先倒了,这实在来得尴尬。
马知县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站直身子,气冲冲地把火把往脚下一伸。只见路的正中有几块凸起的石头,将山道一分为二,一条继续上山,一条则往一旁延伸,隐没在树丛之间——刚才马知县忙着说话,镇异司三人忙着听他说话,谁也没注意这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