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里,那位羊大爷说你说书说了半年,而不到半年前,王五赌瘾愈重,离了陈府,却不再打老婆。想来是你发了一笔小财,不知从哪得知女儿下落,无论是良心发现,还是为了养老送终,你找到这里,拿了钱给王五。你能用钱逼他不打老婆,却拦不住他去赌场把钱输光。你下定决心要把他除掉,正是因为他扬言要把你女儿卖掉,就像你当初做的一样。”
顾山青声音越来越轻,却句句直透人心,说书人霍然站起:“你以为我不后悔吗?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后悔!王五算是什么东西?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阿女,他居然敢威胁我?他该死!他们都该死!”
顾山青神色悲悯地看着他。
仿佛一口气嚷出压在心中太久的话,说书人整个人又慢慢泄了下来。
顾山青却没有放过他:“他们是该死。但无论你杀死谁,也杀不死曾经卖了她的那个你。你以为王氏为什么割了腕?因为她那个死了的赌鬼丈夫?不,不是的,他已经死了。”
说书人眼中露出一丝不自知的压抑哀求,似是求顾山青不要再讲下去。
顾山青直视着他,一字字道:“她想要自我了断,是因为看见你又走进了赌坊,想到未来还要和毁了她整个人生的罪魁祸首一起假装若无其事地生活,实在是太痛苦了罢。”
“我什么时候……”说书人反问,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啊……”
真相宛若最后一击,抽走了他枯槁身体里剩下的所有生气。
说书人颓唐地跌坐在窄床上,浑浊的眼中似连泪也流不出,想向谁解释一般喃喃:“我只是想去找,想去找……”话没说完,声音便低了下去。
顾山青怜悯地望了他片刻,轻声道:“说吧,这核桃是怎么回事。你身上,定有三块久溃不愈的瘀痕吧?”
说书人一震,沉默半晌,有气无力道:“是一个人给我的。”
“什么人?”
“一个穿黑袍的小白脸,长得挺普通,具体我想不起来了。”说书人答道。
猫九郎“啊”了一声,被苍殊抬手止住。
顾山青接着问道:“他是怎么把核桃给你的?”
说书人:“那时候王五又来客栈找我要钱,说否则就卖了我阿女。他听到我俩争吵,就拿起这个核桃鼓捣了两下,说只要把它泡进我的血里,就能解决王五。”
顾山青又问:“他没要你任何回报?”
说书人道:“没有。”
苍殊道:“为什么先死的是陈三?”
说书人似是倦极:“我虽然把那核桃泡了血,但那人的话其实我也不大信,就顺手把它放到了我讲桌的坚果碟里,没想到不小心被店小二给了吴老二。后来出了事,我再去找,也没能找到。”
说完,他停了一下,跪倒在地,深深叩拜:“各位大人,小人绝不会逃跑,只是我欠阿女实在太多,可否请各位大人容许我照顾阿女醒来,再拿小人归案?若能如此,小人哪怕身下阿鼻地狱,也必对各位大人铭感五内!”
乌鸦小黑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出来,落到顾山青肩上,对说书人大叫:“晚了!”
说书人浑身一颤,顾山青将小黑扇走,犹豫地看了看苍殊。
苍殊沉默片刻,指尖现出一根小小羽毛,化作一只小隼,扑棱棱飞上房梁。
他接着道:“我会写一张案状交给阿旺捕头,若十日之内你未到巡捕房,道一句你已伏罪,这小隼便会钻入你的体内,化为妖力,日日在你五脏六腑流转,时时叫你如受刀割!”
说书人再一次深深叩首:“谢大人大恩大德!”
九歌镇的案子终于算是暂时结束,猫九郎从王五的茅草屋出来,仿佛走出一个不知何时张开的结界,如梦初醒。
他后怕地偷瞄顾山青的背影,对手里的鹭飞飞嘀咕道:“顾大人真是了不得,我看比咱们老大还可怕。我这辈子可都不想被他审问。你说,这是不是也是驱魂术的一部分啊?”
鹭飞飞嫌弃地从他的手上往外挪:“你唾沫溅我身上了,离我远点,不对,快点带我回去我要回我原来的身子啊啊啊!”
鹭飞飞崩溃的尖叫发自肺腑,苍殊和顾山青却谁都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心思。
这次查案的过程虽然阴错阳差,但其实称得上很是顺利,还得了千丝戒这个意外之喜。只是说书人虽交代清楚了这古怪核桃的来由,但包括千丝戒在内这一切的根源,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却仍是云山雾罩、无从查起。
虽说回了王都可以下放画像通缉,但狐俏娘和说书人两人描述的特点毕竟太过笼统,找到人的可能微乎其微。
苍殊问:“你是如何知道他会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