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讶异道,“子房此言何意?”
桓猗此刻,愈发认定张良这是故意在误导君王,分明不想让秦国灭魏!
登时大怒不已,喝道,“你这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懂个甚!敢在我王面前大放厥词!”
他人长得壮实,嗓门又大,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虚虚扶着王翦手臂的明赫剧烈一抖,差点没直接摔下去!
王翦向来是极稳妥之人,早已敏捷伸出大手,一把将明赫捞上来,不满瞪了桓猗一眼,“嗤!你嚷这般大声做甚,莫要吓到九公子!”
也就小仙童大气不计较,换成寻常孩童早被吓哇哇大哭了。
桓猗哪感不敬小仙童?他自知惹了祸端,耷拉着脑袋连连低声下气给小家伙致歉。
嬴政已快步上前接过明赫,一下下温柔拍着他的后背安抚,自家孩子,还是得抱在自个怀里才安心!
他淡淡瞥了一眼桓猗,“你已是做父亲之人,莫不知孩童经不得受惊?你若再在殿中这般无状,明年秋收宴莫
要参加。()”
恐吓吾儿之人,无权食用小崽带来之仙界食物!
明赫已从惊吓中缓过来,此刻紧紧抱着父王,歪着脑袋看桓猗。
只见他哭丧着脸道,臣遵命,臣从此刻起,定谨言慎行,轻言细语。?[(()”
小家伙暗道,就该让父王治治你这张飞一样的火爆脾气!
张良日日听扶苏夸他的阿弟是如何好看、如何可爱、如何聪慧,对秦宫之人看重这小家伙之事早已了然于心,倒也不会因这插曲生出半分不悦。
空出手的王翦,则思索着张良此话的用意,缓缓开口道,
“张太傅可知,在我秦国施行范相“远交近攻”之策、将主力转而攻打赵国前,大秦精锐部队曾多番与魏国死战,数十年间交手不下十余趟,却屡屡败北于大梁城下,这是为何?”
张良从容答道,“此事晚生略知几分,非秦军兵不利战不擅也!当年魏惠王妄图独吞中原,迁都至‘天下之中’以期成就王者大业,他深知大梁身处中原腹地,四面临敌却无险可守,便命人将大梁城池修筑得固若金汤,又在城中储备巨额之粮草,如此一来,魏军可守于城中长年累月以逸待劳,远道而来的秦军,却消耗不起这持久战”
王翦点点头,深深地看向对方,“很好。你既知晓其中缘由,便当明白,我秦国若要成功拿下魏国,唯有行水攻城池之计,决黄河荥口之堤坝,从此世间再无大梁。除此,再无他法!”
正因如此,秦军此番名义上要在冬日行军,实则要赶在三九严寒河水结冰之前,彻底拿下大梁城。
说到这里,王翦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老夫想知道,张太傅此番劝王上勿用水攻之计,又是何意?”
张良深深一拜,“老将军,若秦军欲以水攻之计灭魏,必引来城中百姓伤亡大片,届时伏尸数十万,蝇鼠瘟疫横行肆虐秦国便是顺利攻下大梁,亦将变成人间惨境!王上欲王天下,却失天之道,其事能成乎?况且如此一来,王上派人救助韩国地动、支援韩国粮种之仁义名声,必毁于这场大水之中,丧失民心会带来何种后果,想必秦国灭韩之时,诸位已有所体悟”
此言一出,连桓猗都沉默了,人家这话里话外,是想助王上扬仁善之名声,作为已知晓秦国后来如何覆灭的他,难道还能冲出来吼“我王无需这些假惺惺的名声”么?不,后来一把火烧了咸阳宫的,便是他们往常认为微不足道之小民!
虽说,在依然遵循部分周礼的战国时期,列国交战之时,无论战场厮杀何等惨烈,通常无人愿殃及城中平民,能逃的都让他们逃难了,毕竟诸侯们的目标是夺城,而非杀人游戏。
但作为战场出奇取胜的法宝——水攻与火攻,因其攻势来势汹汹,完全脱离人之掌控,故而战事一起,城中众人之生死只能全凭天意。这种情况下,为顺利夺城,诸侯们也顾不上替敌国体恤百姓了。
譬如当年白起攻打楚国鄢城,便是挖百里长渠,引流以水攻胜之,接着才顺流而下攻下楚
()国都城郢陈,逼得楚王一路逃亡迁都寿春。
王翦忍不住叹息一声,“王上,孟子有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七国之民本是周王室之民,本无韩赵齐楚燕魏之分,我大秦灭六国乃义战,是为结束这五百年战乱纷争,是让世间千千万万的百姓安稳度日,若要如此,便只能舍弃大梁这数十万百姓!”
张良急忙上前一步,扬声道,“万万不可!列国分裂五百年,君王不同、文字不同、风俗不同,秦国口中的义战,在他们眼中乃不义之战,心中将是何等惶惶不安?王上若要坐稳这天下之王,便要将天下之民皆视为您的子民,以仁政安抚之!如此一来,无论为一人而杀万民,还是为万民而杀一人,皆不可取”
“一旦大梁百姓不保,他们浮尸城外之惨状,便会成为扎在天下万民心中之刺届时,秦国纵得到六国之地,亦得不到六国之人心!”
嬴政不由剑眉微蹙,自从知晓后来之事,他这数月间,便尽力在稳住朝堂与安抚百姓之间,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各方势力的平衡。
可眼下之困局,堪称进退亦忧,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了原地——如何才能攻下大梁,又能不伤大梁之民?